相比于李白的其他古体诗,对于我个人来说其实我更喜欢李白的杂言古体诗,就像我之前说到的杂言古体诗的形式比普通古体诗甚至更加自由不受约束。在我心里的李白就应该用这种诗体创作,哪怕他才高八斗哪怕他能够驾驭各种诗体。一个人面对事物总有情感性偏爱以及不可避免的主观性判断,在我心里我觉得李白就应该更加偏爱这样的创作方式。而这里我想选择李白的《将进酒》进行赏析,这首造句自由的诗歌中的情绪烙印进我深层的记忆,并带给我生命的震撼,或许夹杂着一些灵魂的震颤。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是一首失意人借酒浇愁强颜欢笑的人生悲歌。在我仅有的人生里我很多次读到这首歌。儿时的我为这首诗的浩荡气势而惊叹;中学时的我为其中人人生挫折而感慨,然而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依旧勉励我多年;但是当我与李白的距离变近时我再次重启这首诗,我的心中悲戚满怀。李白是一个浪漫的人,是一个自由的人,他到处交友、他侠肝义胆、他正义凛然,但是他失意。生命给了他天生的才情和多情的敏感,生命给了他探索的勇气给了他壮志与豪情,但是他失意。由此可见,李白的灵魂是有深度的灵魂,是我永远也触及不到的灵魂,是我永远也没办法真正与其共语的灵魂,因为他经受的挫折与鞭打是我从来没承受过的,他人生得意之时的恣意欢乐也是我没有体会过的。但或许正因为这种我不能完全体会的生活境遇的断层打击,才让李白那深远的背影拖曳下来的一角阴影依然可以让我深深共情。
这首诗几乎是突然开始的,没有缘由的开端突然就把你的思绪直直地拉到这首诗面前。一声“君不见”使你不得不与这首诗面对面——然后你就看见了奔腾的江水冲泻而下、飞逝不归;你就看见被愁绪吞没后人生指针飞速转动,昔日的满头青丝早已暮雪皑皑;几乎未从预料不及的惊讶中脱身你就陷入了另一个关于人生理想与现实的命题。但是当你开始苦闷开始惆怅开始细数人生得意的不得意的时光的时候,你的眼前朦胧出现一个端着酒杯的笑颜。正当你疑惑这个久远到泛着古意的身影来自哪里,这个笑颜突然就有了声音。你听见他畅意大笑和你说着“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告诉你哪怕失意了也没关系你有的是实力,他劝你往事皆去啊今晚用酒表豪情。于是你满怀感激你心声敬意,你不禁慨叹这才是人生真正的哲理。你的内心稍稍平静,那份人生的悲壮感淡却了,那条刚开始不由分说就向你奔腾而来的吞没了你的黄河水线也渐渐退去。
但是就在你快要把这份哲理铭刻于心甚至想好把它作为人生的座右铭的时候,这个身影的音调陡转,你听着他鼓点般地呼名声敲打在你已经疲惫的灵魂上,然后你在开始泛着酸楚后看清他的脸。原来是个醉客,还醉得踉跄,醉得两眼昏迷。“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原本清晰的脸又远去了,你这回做了旁观者。你看着这个胡须已经泛白的醉客端着酒杯几乎是逼着身边的宾客喝下他递过去的酒,你听见他说人生不就是一个酒字一份醉意,你看他笑着用曾经陈王曹植恣意喝酒的典故证明喝酒才叫一个畅快……他推开了劝他不要再喝下去的宾客和主人,他醉醺醺地说不要这么小气再换些酒出来喝。是了,那份急促的鼓点此刻又来敲打你的后背,你觉得你的灵魂似乎从遥远的五朝三代就被禁锢在酒坛,此刻又湿漉漉地被拎出来,你原本酸楚的肩膀此刻传来痛楚,你才发现你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道不明显但是显然存在的伤口,你泪眼婆娑然后看着那个远方模糊的影子几乎发出了一声贯穿天地的邀呼“与尔同消万古愁”。
原本的笑颜、原本的冷静顷刻消失,你努力想看清那个醉醺醺的脸。可是最终你什么也看不清了,你只能带着最后的记忆去猜测他的眼睛也会泪光闪闪。可是他醉得那样厉害,之前又是那样慷慨,他的泪光究竟是醉酒的生理反应还是最后那句几乎就是悲鸣的震聋高呼带来的情绪满怀?你彻底迷失,但你相信一定还有些更深的东西。你在久久不能走出来的震撼中终于抓住这份忧愤,你在那个模糊的记忆里的背影看见了信念,你觉得这个醉客真是个坚韧无比的浪漫者。
(一审编辑:谢滟芯)
(二审编辑:刘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