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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鲁迅笔下“神性”与“人性”的去从

来源:作者:23级 蒋鑫
时间:2024-06-17 23:01:09点击:

摘要:鲁迅的《故事新编》是其从历史神话与传说故事中取材创作的最后一部小说集,但与传统意义上严格考究、言必有据的历史小说不同,鲁迅在《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中把他所作《故事新编》中的八篇文章定义为“神话、传说及史实的演义”。这一有别于其它严肃历史作品的特点使《故事新编》中的人物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传统视野,由此生发出了“人性”与“神性”糅杂并存的特质。

关键词:《故事新编》鲁迅神性人性

鲁迅是我国近代民国史上的重要文学大家与“新文化”运动当之无愧的“急先锋”,其以笔为枪,一生中杂文、小说、散文著述颇丰,对当时社会思想文化界起到了重要影响,具有激浊扬清、涤荡宇内的深刻意义。“油滑”是其所著《故事新编》中创作态度与文本风格的一大鲜明体现,本词始于《补天》,偶然出现于鲁迅的创作过程并在最初被他视作是“创作的大敌”,鲁迅曾不满于这样的创作态度并“决计不再写这样的小说”,但在经历阶段性停滞后的继续创作中,“油滑”的特质最终在《故事新编》中获得“存在的余地”。

重读这部作品,我们应当意识到正是鲁迅行文创作中的这份“油滑”影响《故事新编》成为从根本上有别于其它脸谱化人物形象的传统历史故事,塑造出“神性”与“人性”碰撞冲突的“新编”人物,也颠覆了千百年以来人们的固有思维认知。本文就将从文章《补天》中选取人物部分行为表现,尝试以此为例深入分析并展现其个性特征中此消彼长、各自呈现而又融为一体的“神性”与“人性”特点。

  1. 《补天》创作缘起

    在《故事新编·序言》中鲁迅曾对《补天》(原题作《不周山》)的诞生做出解释:“不过取了茀罗特说,来解释创造——人和文学的——的缘起。”由此可见鲁迅创作初衷原本严肃,是想借弗洛伊德“性的苦闷”来对中国古代神话传说进行系统阐释。《补天》既是《呐喊》收官之作,又算是鲁迅为《故事新编》动手试做的第一篇,较早的创作时间使之受到后来外界评论及影响较少,保留鲁迅初期准备从历史神话中取材改编的意图较后几篇作品更为鲜明、神话情节更为完整,文中主要人物“女娲”在《故事新编》整体中也可归属于正面改编人物。

    《女娲补天》的故事在目前被认定为出自先秦典籍《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监炎而不灭……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苍天补,四极正……”书中以简略明晰的语言概括了女娲补天的过程,寥寥数语叙写出女娲一人平定天裂灾祸的无边神力,成为后世文人包括鲁迅在内创作并改编补天故事的蓝本。

    二、《补天》中女娲自然具有的神性分析

    在鲁迅所著《补天》一文中,女娲的神性与神力在鲁迅笔下得到充分展现。细节着墨如故事开篇中女娲醒来时一伸手,天空便失色“化为神异的肉红”,或是后文她从捏人到甩藤抡泥转变的间隙中,鲁迅描写其“信手一拉,拔起一株从山上长到天边的紫藤”,这两处描写虽小,但都可以从侧面展现女娲作为神明与常人不同。具体来讲,第一处细节描写中抬手而使天地失色,既写出了女娲这一创世神的一举一动对世间万物的重要影响,又可从另一角度认为接着出现的“肉红色”是女娲手臂遮蔽天日的结果,达成塑造其伟岸形象的目的。第二处细节描写中,则可以将“紫藤”这一物体非凡的长度大小与女娲轻松挥舞的动作形成对照,表现出神明天然具有的恐怖神力,从而深化读者心目中其法力无边的形象。

    此外,就《补天》整体而言,文章可大致分成三个部分,分别是女娲造人、女娲补天与女娲身死。在第一部分“女娲造人”的故事中,女娲从洪荒中醒来后就始终以“创世神”的形象存在,她通过捏泥人、抟土造人这两种偶然兴起的方法赋予泥土生命并由此创造了人类,成为人类生命的始祖;第二部分“女娲补天”中,女娲面临不周山倒、天空破裂而洪水倾斜的状况,内心选择帮助受苦受难的人类脱离这场天灾,于是“打定了‘修补起来再说’的主意”,为此她“日日夜夜堆芦柴”“寻青石头”,最后完成了在人类视角下以人类之力不可能完成的补天任务,展现了“女娲”以“神明”身份存在时的普度众生、无私救世的崇高神性,也赞扬了女娲在艰苦情况下不辞辛劳完成救世救民任务的坚韧意志与大慈悲胸怀。

    三、善恶人性的对照与冲突

    但是,故事中“人性”的特点仍然显著。从“女娲”这一人物形象分析,在其充分暴露的显性“神性”之下仍然隐藏着鲁迅为写作目的需要(即“新编”故事,打破一直以来民众视角下对各神话传说中人物的传统认知及刻板印象)而赋予女娲的属于“人”的特性。在《补天》文本中,女娲这一神灵并非完全出世完全无情无欲,反而拥有了部分人类情绪与感受。非常鲜明的一点体现于文中多次出现的女娲对“无聊”的感知——“无聊”释义为郁闷、精神空虚,是人类的一种无所事事的心理状态,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原本不应当出现在女娲身上。但《补天》原文中开篇不久便借女娲之口直接点出其造人动机是因为在苏醒后感到“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无聊过!”;另一处“无聊”则发生于补天即将完成的时刻,在女娲“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下出现。这两处“无聊”的描写把女娲的造人、补天行为解释为是其排遣无聊、满足好奇心的表现,将神话中的伟人平常化、庸常化,消弭了女娲高不可攀的女神形象,这也正与鲁迅所借的弗洛伊德理论达成文字上的呼应,是其以现代文学理论与现代思想注释古代神话人物,从而达到“祛魅”“人性化”的目的。这一故事里的女娲仿佛只是一个葆有自然天性的人类孩童,她既出于自然本心选择造人、补天,又会因过程中出现无妄之灾导致自身工作量加大而发表牢骚,这些行为是女娲“人性”特点的生动诠释,也是“性本善”人性在神明身上的具体展现。

    剖除女娲这一正面人物形象,余下的具有普遍性、脸谱化的人类群体则是与其截然相反的卑劣人性的对照组。

    鲁迅对于《补天》中人类的定性从造人初期的着墨描写便可以窥见:最初由女娲亲手捏成的泥人尚且面目可爱,而之后大批量的在短时间中粗制滥造出的泥人却变得“大半呆头呆脑,獐头鼠目的有些讨厌”。以及后文花费大量语言描写了再次苏醒后的女娲与经历漫长进化过程后形成部族与国家社会的人类的对话情形,展现出人类在岁月流逝中出现了羞耻心——以外物遮蔽身体部位、文明——文言文叙事的语言、社会阶层——出现君臣百姓之别等一系列变化,这都是“人性”的体现,但是也逐渐背离了最初的自然本性。其中最为突出的一处情节即是鲁迅所言“止不住有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双腿之间出现了”的文本来源:在面临天裂困境时,女娲接受了来自她所创造出的人类的求救并且日日夜夜为此操劳奔走,但就在中途“累得眼花耳响,支持不住了”的时候,却有经由封建文明与礼教洗礼后进化出的所谓“丈夫君子”,用青竹板去刺女娲的脚趾,并且以女娲难以理解的晦涩难懂的“尚书体”语言抨击女娲浑身上下不着片缕有伤风化,即原文语句“裸裎淫佚,失德蔑礼败度,禽兽行。国有常刑,惟禁!”本是由女娲创造出的赤条条一身降生世界的人类却在披上衣服束起发冠后用所谓高雅者的语言去批驳斥责原本创造并保护他们的人,此即体现了伟大创造物在后期成长过程中“难于避免的异化”。包括故事末尾女娲身死后,“禁军”却在她最为膏腴的肚皮上扎寨驻营并宣称唯有自己是女娲的嫡派,他们以此名义将女娲尸体留下的好处搜刮干净,却还要戴上伪善的“正人君子”的面具并展开相互之间争权夺势的竞争。这些异化的表现无一不违背了女娲所象征的自然、天生的本性,而展现虚伪无德、道貌岸然的低劣“人性”,从而构成了读者在文本中所看到的“神性”与“人性”碰撞产生的戏剧性冲突。

    四、“神性”与“人性”共同构成《补天》故事意蕴及社会反映

    《补天》以女娲这一神明形象为主要人物,以众多由女娲创造、拯救却又背叛伤害女娲的“小东西”为对照组,既刻画了象征真善美与自然本心的高尚神性,又展现了降生之初未被社会陈腐伦理道德污染的纯真人性,同时对比以长期社会发展后逐渐沦丧的卑劣人性。在鲁迅创作《补天》的年代,北洋政府时局动荡不堪,封建主义的糟粕尚未完全从普通百姓的头脑中被驱逐,而作威作福的混战军阀又已经凝结成新的阴云笼罩在人民头顶。在社会思潮发展尚未完全跟上社会变化的情况下,鲁迅从大多百姓所熟知的传统神话传说故事入手,赋予其以“油滑”的创作方式来与近代中国社会接轨,他把特定性的油滑语调、崩坏性的故事环境、颠覆性的叙事语言以及与古不同的人物形象糅合在一起作为既定的写作策略,这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了传统神话的严肃性,但却完成了与劳苦大众生活相统一的目的,使作品在当时社会人群众的接受度与传播度更广更高,并使《故事新编》更加浅白生动而暗含褒贬与隐喻象征。

    《补天》故事中充满光辉神性的女娲却要遭受来自卑鄙自私的人类的指责驳斥,文明礼乐不再是高雅优美的象征反而成为不考虑实际情况的刻板空喊,这一切故事情节的铺设正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形成链接——想要拯救民众于黑暗水火的先驱者却不被人理解,为众人抱薪者得到的不是尊重而是众人跟风而来的打压,鲁迅作为时代背景下的创作者,将神话故事重新拟作成了带有反讽性质的“历史讽刺故事”,解构了高高在上的神话人物,让“神性”“人性”在故事情节与故事人物中同时得以体现。女娲身为神明拥有一以贯之的与自然万物相应和的遵从本心的自然神性、与传统观念相符合的拯救众生的社会神性,同时她也拥有属于人类降生之初所天然带有的善良、好奇、“无聊”的美好人性,这三种状态叠加构成女娲,是“神性”与“人性”在女娲的单一形象上的融合。但是当读者把视野拓宽看到被创造出来的人类时,另一种以自私、愚昧、骄纵为主要特点的卑劣人性又能够在更高层面上与女娲形成对照。

    总之,从单个人物身上“神性”与“人性”的同类集中体现到两派人物中“神性”与“人性”截然相反的差异,展现的是鲁迅做文章时将这两种特质在行文中的投放,也是其对当时社会境况的深刻思考,这在后几篇文章中的人物如《理水》的大禹、《奔月》的后羿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展现。在今天看来,我们探寻以《补天》为首的一系列《故事新编》作品时,或可由这些人物形象所体现的具有“神性”与“人性”的行为着手,去深究创作所处时代的社会面貌,进而发现风雨飘摇的时代之下,那些各不相同的却又共处一时的人生百态。

    参考文献:

  2. 鲁迅:《故事新编·序言》,北京联合出版有限责任公司,2014

  3. 鲁迅:《南腔北调集·〈自选集〉自序》,北京联合出版有限责任公司,2014

  4. 温儒敏:《鲁迅作品精选及讲析》,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

  5. 林贤治:《人间鲁迅·冰谷中·女娲与弗洛伊德》,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

  6. 梁清采:《论鲁迅处理“神话”和“传说”题材之异同———以女娲、羿、禹的形象刻画为例》,清华大学,2023

  7. 龙永干:《“油滑”与<故事新编>创作心理论析》,《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第51卷第5期,2022

  1. (一审编辑:邓智玲)
  1. (二审编辑:唐湘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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