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没有故事。四月在拒绝故事。
二、
窗外清月高悬,薄风轻吟。木在摇。但窗户拒绝一切可能有的摇曳,它在吸附住大红福字窗花的同时,将护佑我此时摊在床头的圣经永恒地沁出上帝的福音。我瘫在床上不能动,管子僵直地插进我的鼻子,我勒令冷汗回缩到毛孔,生命的紧迫令我本能地激动——心脏在撞、大口喘气……
“呼——”
夜已经深了。窗外仍旧宁静。
三、
紧迫在持续。
我能感受到眼前这些孩子们的紧迫与认真,他们乏累却充满活力。但我整天不住地喘气,我们一样乏累。永恒的乏累。对于未知我并不恐惧,但我只是乏累。我孤身一人,生活已离我远去——乏累。我头顶枯槁的白发软得如煮过的粉丝,它们遗忘坚硬状态往下扎时对疼痛的确认,它们在逐渐离开。
它们在提醒我四周呼吸的机器。
四、
我即将撑不开眼睛,我要昏昏欲睡。
我隐约看到流动的白色身影,他们急迫而安静,像水,有轻柔的力量。我的大脑逐渐屈服于我的心,我感受到了它的妥协,我的呼吸在变缓……
但突然一道清亮而年轻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我撑开了双眼。我已经听不很清他在说什么,我忘记了。只是在最后,我干而黏的口腔封闭以后,在痰与嗓子的缝隙中溜出来了含混的“嗯”。我随之被推了出去。
五、
久违的天告诉我已近黄昏。
风带走抛弃我的白发,暖意浮了出来。我遵循那道清亮的声音,抬头往天上看。红云之中整一片的瑰丽,那晕红中心最深处已经发深。
盛大。
盛大涌入我。我的心猛然腾起某种信仰,我妄觉自己摸到了自然,我看到了美。平静与沸腾同时充实我的血液,我的心在唤醒大脑。我感到某种意识正在缓缓抬头,它在试探,它童稚、它充满活力且生机勃勃。
“美啊!”我开始听到那声音的内容,“不容易啊。”
“美啊!真也是不容易啊!”我回道。
暖风由那红的中心,顺着翠柳的方向一股脑儿向我涌来。
六、
孩子们告诉我,我在逐渐变好。我开始记住他们的名字与隐藏的面孔。我们会心一笑。
“好啊,好啊。”
七、
我终于摆脱了那生硬的管子。我的头发正在往上冒,它们以固定的姿态重新扎我的头皮,疼痛在等待我确认。我像直立的它们一样站起来,我们和谐,然后通过皮肤亲吻。
于是我拾起遥远的小提琴。我托起它,像托起生于斯而长于彼的美的自己。我等待空无一人的时刻,我流出马思涅的《沉思》。阳光打进来,我与自然通过光的虚无达成美的契合。
八、
熙光照例每日穿过窗花进入软榻。
我终于将要离开。我搭起小提琴,心中涌出《送别》。我站在冷白的地板上,我面对苍白的喘息,我目送洁白的孩子。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九、
我走在医院外的艳阳暖风中触碰着古老而永恒的歌谣。
十、
四月叙述悲壮、崇高与怜悯,四月拒绝虚构。
(编辑:于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