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清明,竟无那濛濛如泪的雨水,热烈得过分的阳光,焚烧了往日的甜蜜,白天似乎也镶上了望不到边际的遗憾和忧伤。
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
拨开树枝和杂草,抛下一路的艰险,越过一个个草丛淹没的深坑,我和太奶奶,还有祭祀的大部队,来到了外曾祖父的坟前。呈龟壳形的坟茔,冥币化成的灰蝴蝶肆意地飞舞着,仿佛要创造什么最后的奇迹,似乎要奏响一曲轮回之歌!呛人的残烟蔓入了每个在场的人的鼻腔。
顷刻间,之前还有些微骚动的队伍立时安静了,只听得火苗继续吞噬冥币时发出的“嘶嘶”声依旧在响着——因久未修整而杂草丛生的龟形冢,在光影里诉说着,一地凄凉。
不经意间,一颗浑浊的,不知带着多深的情感和多厚的想念的,复杂的泪,在我所能及的视野里,艰难地滑过了太奶奶黝黑苍老的脸庞,又飞快地,被干裂的土拥抱了去。
潜藏已久的记忆从脑海里升腾起来——那是两个幸福的老人——一人推着自行车,车前的框子里躺着大大的饭盒,另一人则紧跟着。我最初认识的完满的爱情皆基于此。那是太爷爷和太奶奶吧?我不大敢肯定——但一定是。是的,他们来到了医院的产房门口。
皱巴巴的婴孩正躺在属于她的婴儿床内,浅浅的鼾声打破了空气中的静谧。太爷爷提着饭盒,端到病床前,盛了些饭,递给脸色略显苍白的产妇,又走到婴儿跟前,望着她笑,笑容温暖。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无法言喻。比如说牵绊,比如说亲情,比如说他抱起襁褓中的我时,指尖应有的温度。
这就是亲人传递给我的记忆,藏身其中的太爷爷,身影浅而淡,却让我真切地感到了无限的温暖和幸福。原来,曾经有一个人,那么期待我的出生,那么期待我的成长。
我还没来得及走出这段暖阳般的记忆,又一个画面切入——
面无血色的太爷爷紧闭着眼,一大群人围在他的身旁……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病逝了啊……所有人都流着泪送他,唯独我,那个丑丑的小婴儿,还在探头探脑地笑着,那笑,那般的无知和懵懂……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陈旧的、不再回来的春晓,无论我如何追索,已过古稀的他只如云影掠过。他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中。我终于长大了,他却早已离开。不得不承认,人生,真是一本太过仓促的书……
逐渐靠近地平线的夕阳唤醒了我,几片残云笼罩了夕阳,空气中弥漫着阴阳阻隔的苦涩,汗水浸透了太奶奶灰白的短发,反射出柔和的辉芒,竟有种奇异的美。她的手依旧拔着草根,狠狠地,那“咝咝”声似像极了一曲悲歌,带着忧伤带着茫然,带着甜蜜带着温暖,又似乎想要挽回什么。
夜幕完全盖住太阳,用月光屏蔽无星的寂寥。
亿万年同一轮的明月悬挂于天际,在时间与空间的坐标里,散发出恒久的迷人的光晕……记忆中,那个浅淡的身影,如云如絮,愈飞愈远,愈飞愈高。
这一次的清明没有雨水,泪水却依旧从这个世界流向那个世界。
(一审编辑:马琳杰)
(二审编辑:于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