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骅接通视频电话，手机屏幕上父亲粗犷的面庞浮现眼前。
“你家那位呢——她没干活？”父亲大喇喇的嗓门刺着家骅的耳膜。
“爸，你小点声！——她……她在电脑前忙着画设计图。”家骅压低了声音，往屋内瞅了两眼，“你别老这么说，她听了也不舒服。你们俩闹得这么僵，你也有责任！”
“怎么，还不准我说了？家骅，不要怪做父母的多嘴——当初你们在一起，我就不同意！再说了，你们俩还是同年生的。”父亲粗声粗气地说，“我早跟你讲过了，同年结婚的，命途就是不好！咱们同村有个男的，娶了那个女的过门不久，就疯啦！还有，咱家对门有个当官的男的，也是同年结婚，结果怎么着？——那男的过几年就得癌去了！还有几例，我老了，记不太清……”
“好啦！”家骅制止了他，“这些话你讲了不下三遍，我早就听得腻烦了。这都是些老迷信，你还信这个？再说了，我都结婚五年了，可没见有什么祸事。”
“那也不尽然……”父亲还要说话，家骅打断了他：“您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没事我就先挂了，我还有事要做呢……”
父亲忙不迭说：“别！别挂了！我还有话要说。去年——应该算是今年，你家那位来我们这拜年，可没摆什么好脸色看！搞得她有多神气一样。”
家骅无奈地说：“那还不是你晾着她。我就不明白了，她哪里惹着你了，你这么不待见她？”
“就是不喜欢她那副傲气的样！”父亲恨恨地说，“她就是嫌弃咱家是农村的，嫌弃咱家穷！衣服不自己洗，饭也不做——有一点当媳妇的样吗？她能嫁给你，那是她几世的福气！我就是看不惯她——”
“一点小事你也要记那么久。她要嫌弃咱家穷，就不会嫁给你儿子我了。都说了她那天工作忙，忘了洗衣服也正常。还有做饭这事——我看她太累，帮她做一下，又怎么了嘛？大惊小怪。”
听到家骅这席话，父亲反而更窝火了：“还不就是你惯得！——就这副德性，除了你还有谁敢娶她？还冲长辈发火，要不是看她不是我生养的，我早就教训她了！当儿媳的不孝敬孝敬公婆，还天天跟我们怄气，孩子也没怎么照管……”
“爸！你就别说了。我和她都工作忙，是没时间带孩子——这不就辛苦辛苦咱妈了嘛！再说了，润兰不也给咱妈送了不少礼，犒劳她了呀！”
“哼。就光跟你妈献殷勤，也没看见给我摆好脸色！”父亲颇为忿忿地说。
“是你偏跟她置气，不和她好好相与——这也怨不得她。现在又不是你们那个时代了，她又不需要窝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她有自己独立的思考，独立的空间，她也能独立地在外谋生——这就可以了啊！再说了，你们那个年代不也有种说法，叫‘妇女能顶半边天’嘛！一个家，两个人帮着打点，也挺好。”家骅不以为然地说。
父亲的脸上多了种幽沉的神色，只听他说：“我跟她不投机。你去跟她多说说，让她辞了工作，安心在家带带孩子，别让你妈太操劳——你一个人的工薪也足够支撑这个家了，顶多过得拮据一点。一个家，最好还是一个人主内，一个人主外，这才好。听见没有？！”
“你看看，这思想又封建了不是？你想要挨骂，你去跟她说——反正我不去。”家骅摆摆手。父亲紫棠色的面孔上泛起怒气：“这么怕老婆，我真是白生养你了！”
“不说了。”家骅瞥见倚靠在过道墙壁上的润兰，有些莫名心虚，“爸，我这边真的有事，我先挂了啊！”不等父亲说什么，家骅摁下挂断键，然后起身迎向润兰。润兰的脸上布满了冰冷的神色，也全没理会他，径直坐上沙发。
“你……你都听到啦？”家骅试探地问，然后坐到她身边。
“不然呢？——那么大声，想不听见都难。”润兰翻了翻白眼，“咱爸说的可真是‘句句在理’啊！什么大道理，都被他占尽了——也难怪我是个不称职的儿媳。”
“唉，你别理他，润兰。咱爸就是这么个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脾性？他那叫脾气！家骅，不是我非要犟着他——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鬼话？他说我攀附你啊，说我能嫁给你，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呵，”润兰冷笑一声，家骅不觉缩了缩脑袋，“我方润兰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可最没受过的就是你们家的恩惠！”
“话也不能这么讲——哎，你应该知道，我爸说的那都是一时气话”
“气话也不能乱说！说的我好像真的攀上了什么高枝呢！”润兰冷冷地说。
家骅也着恼了，大为光火地说：“方润兰，你今天怎么跟吃了炸药一样，动不动就乱发脾气！我爸说你，也是关心下咱家的状况，就算说话不太中听，但他毕竟是长辈。咱们做晚辈的，要多多包容！”
“呵。”润兰的语气依旧冷峭，“我乱发脾气？谭家骅，你就护着他吧。我跟你讲清楚了，如果你爸再乱说话，我就不让他进这个家！”
“砰——”家骅猛拍茶几，倏然起身，怒火中烧：“你别跟我撒泼无赖啊，他可是咱爸！”
“那是你爸，不是我的。他关心的永远只是你这个宝贝儿子！”润兰倚着沙发靠背，平静地同家骅对视，竟隐隐有压他一头的气势。
“我嫁给你五年了，谭家骅。有没有聘礼我先不说，就为了买这房子，我们家可是大出血！而你们呢，非但没点表示，这几年来还一直挑三拣四。孩子的奶粉钱，上幼儿园和补习班的花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哪次我没付？之前你姨妈从乡下来到城里，住我的、穿我的、吃我的、用我的，末了回去后只说了个我‘好吃懒做，正事也没看到做’！背后指不定要添油加醋一番。就连我让你帮忙做个饭，她也要指指点点，说什么我在家里，连饭都不搞——去他妈的！”
家骅自觉脸上无光，感到有些理亏，火气也渐渐消了，想要慰抚一下她，却被她避开了。
“——唉，润兰！这事呢，我姨妈做的是不地道，但这——这和我爸没关系吧，你也没必要迁怒他呀！”
“哼。”润兰交叠着手，搭在膝上，语气更为冷峻，“你爸做的更过分，我都不想讲了——我连和他虚与委蛇都欠奉！我太累了，家骅。我心累。你那极品亲戚做的事，我也不想再说了。我真的太累了，累到我甚至都不能去预想我们婚姻的未来。”
“哦，润兰！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害怕！”家骅想抚上润兰的手，可被润兰面无表情地打掉了。润兰抬手理了理鬓角，无喜无悲地说：“我不想同你吵了。我要收拾一下，准备去接孩子。”
润兰从沙发上起身，不去理会家骅痛苦的眼神。回到里屋，她薄施粉黛，挑起肩包，拢了拢头发，然后径直走到玄关。家骅嚅嚅地立在她身旁，欲言又止。润兰穿好鞋，挎着包，拧开门把手，回头瞥了眼他。
“晚上见。”然后“咣当”一声，门被重重关上，整座屋子陷入死寂。
二零二三年三月三日
（一审编辑：李林林）
（二审编辑：邹佳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