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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带钥匙

来源:作者:20级 王全
时间:2024-03-03 09:36:40点击:

大厦林立的城市里,此处却有一片复古的低矮红白建筑,在一片反射光芒的光面高楼之下,显出那么一点庄重肃穆来。这里是湖中,城市里一所普通初中,竞争激烈的城市里一个教育集团下的一所分校。身处高楼大厦中,这片红白建筑群里的学生也在面临着看不见的硝烟——于中考分流中杀出血路来,挣得学校的名誉,各人的前途。

即将毕业的易老师就被分到这里实习,妥帖的马尾,舒适的运动鞋、衬衫、牛仔裤,离开中学的时光还不算久,身上那点子学生气还未散尽,已要以一种新的面貌做当老师的准备了。

初中生的教室算不得安静,聊天八卦的,对上节课练习答案的,教室里游荡的,易老师作为新来的实习老师,有意和同学们拉近距离,尽早融入到学生中去。瞥见教室角落一个空荡的座位,便想坐下在那里写下实习日志。

那片的孩子感到新奇,围了过来。

有人发话:“老师,别坐那儿。”

“为什么?”“这是彪的位置,他、他,我们都不喜欢他。”

“哦?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上课不听,而且什么作业也不做,还总是请假。”

易老师了然,却没有移动位置,一个剃西瓜头的男孩语带可惜地说:“他也挺可怜的,爸妈离婚,妈妈再婚又生了孩子根本不管他,家里只有一个奶奶。”

易老师心头一震,默默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

实习的日子如溪水般淌过,某个周一,易老师例行去课堂检查,一个皮肤黝黑的学生晃到面前:“老师好,老师你玩游戏吗?”还是早春,众人皆是棉袄裹身之际,学生身上却只穿着单衣,校服外套敞开着,脖子上赫然一条绿带子,绿带子下坠着一把钥匙,宛若一棵早春清寒里单薄的青葱。他实在太黑,没有一点这个年纪普遍拥有的白净,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片浑然的夜色,那黝黑的皮肤越发衬得那绿色带子颜色鲜艳起来,像一束纠缠于身上的藤蔓,至于那把金属质地的钥匙,反而像是镶嵌在这片夜色里一颗冷寒的亮星。

易老师认真地解释了一番,他却嬉皮笑脸,显然没听进去。易老师有些生气,问他的名字,这是易老师虚张声势的做法。“他叫彪!”身边的同学叫嚷起来,“彪?”易老师皱起了眉,“你就是彪?”

彪看上去有些不明所以,不知老师为什么对他的名字反应奇怪。

易老师的心里却涌过一种电流,又或者滚过一声叹息,这个彪,如今笑嘻嘻,他知道同学们在背后议论他又可怜他吗?

自这天起,易老师暗戳戳地观察起这个学生。

彪真是黑,头发不曾细细打理,只贴着头皮结成一片浓稠的蜷曲,在这明亮整洁教室里独一份的黑沉沉。如何不像一块煤炭落入鲜花堆?这周,他的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反而利于易老师的观察来。易老师在教室后面空地听课的日子,彪总是埋着头,却不是睡觉就是自己捣弄些小玩意,诸如在装水透明盒子里将水晶宝宝的碎尸摇来晃去,又如拆卸一个缺轮子的小汽车,他的桌子也总是乱如一个折叠起的垃圾堆。

但神奇的是,各科老师上课眼神扫过彪桌上时,总是不多做停留,仿佛这里蛰伏着一只野兽,不能稍加窥伺。

易老师轻轻叹口气,她已经知道彪过去的学习态度已是逼得老师们都渐渐将他放弃了。

午自习巡查的时候,那处黑黢黢的“洞穴”仍是一番乱糟糟的光景,横陈错乱的各科导学案、揉皱的试卷、半支咬断的铅笔,彪大喇喇地坐在这“洞穴前”,晃动他那漂满水晶宝宝碎尸的透明盒子,黑黢黢的脸,因对着透明盒子挤眉弄眼而皱起的几条额头纹,乱作一团的课桌,易老师有一瞬间的恍惚,彪自如得仿佛是他这个国度的国王,而非明亮教室里一个与大家共处一室却依然孤独的外人。

易老师问他平时喜欢干什么?彪的眼睛忽地一下亮了,似扭亮的灯泡,又好像里面生动地飞出了一只蝴蝶。

“玩游戏!”他的话像只飞镖般明快地闪出来,易老师笑了,她已经从班主任那儿打听到彪很聪明,很难的游戏都能打到满级通关。

“我知道你很聪明,不要放弃自己,像玩游戏一样去试着学习,相信你会有进步的。”彪有些惊诧,点了点头。

彪最近的学习是有进步的,有几门课却也悠过了及格线,同学们对此却一片嘘声。不为其他,彪的学习态度实在太差,考过及格也有几分靠运气。

周五的时候,易老师要进教室巡逻,撞见彪佝偻着身子从教室出来,一边走一边吐着什么。

教室里传来一阵干呕声,学生们捂着鼻子,彪的座位旁赤裸裸一滩固液混合物。是彪身体不舒服吐了。他在教室发作,竹筒倒豆子样吐了一滩后,教室里有人发现,有意无意地发出嫌弃的“yue”声,彪便捂着肚子走出教室去吐,易老师望着彪艰难离去的背影,绿带子钥匙吊在脖子上,晃来荡去,越发显得无处着落,彪于是把它攥在手心,佝偻着身子缓缓走出去,

看着彪像一只野兽般被驱逐出去,易老师心里有些发酸。

彪的呕吐并非第一次了,家里只有奶奶还在照管着他,吃的东西并不多讲究,剩菜剩饭地吃,吃出肠胃的毛病了。

彪吐了,请假回家了,家中常常无人,母亲再嫁,父亲远走不多理会他,奶奶常出门捡垃圾攒钱,想是屋子空空荡荡,那绿带子上串起的钥匙并不代表着有家可归的拥有,却分明昭示着一份无人可依的孤独。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可知道他的经历正印证着这一古老的传说。彪是“被抛弃”的孩子,是被世界遗弃的小小猛兽。

实习期满,易老师走了,那天聊天弹窗里弹出一个名字“半死不活的咸鱼”,是彪,这名字相比他人活泼的定位,彪的网名里竟也和他的人一样,浸出一片浓重的黑色来。绿带子钥匙还挂在他的脖子上吗?他还要独自用那把寒星一般的钥匙打开家里那空荡荡的大门吗,会不会打开了大门向他倾倒过来的也只是一片寂寞的夜色。

年末的时候,班主任传来他们考试的简讯,彪石破天惊,进步数百名,得了进步之星。传来的照片上彪罕见地露出了微笑,脖子上仍然挂着那条绿带子钥匙,绿带子绿带子,藤蔓般的带子上挂有一颗寒星,藤蔓挂着的钥匙不再是孤零零的一颗寒星,笑着露出来的不算太洁白的一排牙齿与这颗寒星争辉,分明亮过那金属冷质的光芒。

(一审编辑:张艺涵)

(二审编辑:江瑾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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