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当你读到这篇文章，不要惊讶，不要怀疑这是一篇恐怖的惊悚故事而将它丢弃，它既然来到你的手中，结束自己流浪的经历，就不会是瘫倒在一堆烂泥里的废物，就不会是仅仅逗你一个微笑或者讨你一个喜欢那样的简单，我想让你听见每一个文字的心跳，因为这就是一个人真切的生命的故事。请你将这篇文章打开，如果有一丝庄重的话也请带上，将它们一起放在你干净的书桌上，然后深呼吸，不要让你的感情太毫无保留以至于让你的叹息早早地洒在稿纸上，请尽量平静地读完，它可以允许你在最后再为它哀叹一场。
以前我很喜欢天蒙蒙亮的时候，在今天将至而未至的空隙里，可以呼吸大把新鲜的空气，在太阳到临前就清醒，一天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光明。正如过去我常做的那样，走在清晨略显寒冷荒芜的街道上，我等待着晨曦，也追逐着晨曦。我慢慢地观看一草一木惺忪的样子，这是我迎接一天的最初的一个事业。当然我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将街道扫干净，在越来越多的人到来之前，让脚下的路都变得清醒。
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事物，可是有一天，当我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前方有个奇怪的东西，一堆庞大的黑色，最初我以为是路过的施工队不小心落下的建筑石材，走进一看我却愣住了——那可不是什么石头垃圾，是一个人躺在那里！我停住了脚步，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细细打量他——亲爱的朋友，不要嫌我胆小或是没有责任心，在天还黑着的时候，路上突然出现一个躺着的人，任谁都会害怕的。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光着脚，脚丫子黑黑的，但是却看不出伤痕，他的皮肤也很黑，不胖也不瘦，身量中等，紧闭着眼和嘴，观察不出来他呼吸的起伏，整个人静止得可怕。他的头发像是收割过后的麦草，在地里只留下很短的一截乱糟糟的痕迹，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胡子，这一切相貌特征若是放在白天，放在街上走动的人群里，哪怕一直在我眼前晃悠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可是在这天还没大亮的时刻，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让我毛骨悚然。我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死——他不会死了吧？因为看不出他半点胸口的起伏呼吸，僵硬的神色也让我怀疑。我又疑惑又害怕，于是畏畏缩缩地绕过他逃走了。读到这里，朋友们，千万别嘲讽我，我的胆小实在不允许我去仔细查看他的生命体征，更不用说为他提供一些必要的救助了。此时正是接近中秋的时候，走在路上，迎面而来清晨的风带着突然的寒意，我禁不住一个寒颤，我一边走一边想，这该不会是一个冻死的流浪汉吧？
等到我扫完一整条街道，路上陆陆续续出现行人，我才敢回去，可是没想到那人已经不见了。我潜意识里觉得他是一个死掉的人，后面被拉走了，我边走边猜测着，因为他好像没有半点呼吸的迹象。刚巧我的同事也收工从街道另一端回来，我便拉住她问有没有看到那个人。她奇怪地看着我，听着我的描述，瞪大眼睛，说没有，还加了一句：“你是不是没睡醒？怎么可能会有人躺在街上？”是的，在这个时代，我们大多数人生活富足，有流浪汉会无家可归，会睡在街上，这种事情，我们好像光听听就匪夷所思，连我也是这样，可是我们难以置信的目光却无法给予他一个真实的不流浪的生活。不过没关系，总会有其他人看到的，我心想。等大家都凑到一起，我又问了另外几个同事，可是我期待的目光最后都烟消云散。好吧，或许那个人没事，或许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千万不要觉得我傻，觉得我对待事情囫囵吞枣，假如你遇到一件离奇的事情，身边没有一个人相信你，我认为这时候变傻是必要的，毕竟我只是一个扫大街的工人，因为要论证这小事的真实而与大家较真，太不值得了。朋友们，想一想我这平静无聊的生活，只有和朋友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只有与身边这些朋友相处愉快，我的生活才不至于太黯淡无趣呀！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了去了，就像以前在街上我遇见的猫呀狗呀那样，在街上看到一只死去的猫或狗，甚或更多只，对于我来说都不算是惊吓的事。因为我们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动物的流浪呀！当你习惯看见它们僵硬的尸体时，把它们倒进垃圾车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对，这的确很残忍，很狠心，或许我应该去救助它们，流浪的小动物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可是，朋友们，我又何尝没有这样干过？我也想给它们不流浪的生活，我也曾尽己所能帮助过它们，帮助一只、两只流浪猫我是可以承受的，可是我扫的这片街就有几十只。你们白天匆匆忙忙地在街上走时不会发现，只有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天刚刚黑下去的时候，它们才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去攻击我的垃圾车，把我辛苦劳动的成果翻天覆地毁得一干二净，它们在那里打架、撕咬、低吼，争夺少得可怜的食物，我有时会害怕得不敢靠近，还会白白赔上我的一竿竹扫帚。等它们觅食完，就会回到它们潜藏的角落，那些不起眼的灌木里，幽深的巷角，你不会注意，那里有好几十双贪婪又饥饿的眼睛看着你呢！这就是流浪的可怕，也是流浪的可怜，哪怕我满怀悲悯，却也是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但是这次我遇到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猫猫狗狗，是一个人，流浪的人。他没有伤痕的皮肤和还没长出来的胡茬让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刚开始流浪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流浪，为什么会一无所有无从选择。我只是一个扫地的人，我熟悉的世界只有这一条街，我忙碌麻木地清扫我的世界，是不会知道别人的世界积了多少灰尘的。可是至少我还有一点心，一点叫做同情的善良的东西，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就能想起来那僵硬的光着脚的流浪汉躺在地上，这使我难得地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我走在路上的身子疲惫不堪，这都是我思绪过多的自讨苦吃。我走在路上，发现落叶比以往多了起来，桂花的香味也渐渐浓了，秋天往深处越走越远。我清扫着沿路的落叶，思考着天气的寒冷，不知不觉走到了昨天发现那个人的地方，我惊讶地发现昨天遇到的那个人又出现了，还是一样地躺在那里，和昨天一样，只不过换了一个躺着的方向。这下我可确信了，也可以让其他人确信了，这里实实在在，确确乎乎是有一个人的！ 我这次不害怕了，这次证明他还是个活的人嘛！看他沉沉地睡着觉，我又继续扫我的大街去了。朋友们，不要埋怨我不关心他，在寒冷的天气里，至少尽量给他一个住的地方，可是我自己也只有一张寄人篱下的床，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等我扫完街又回去，发现那人还躺着，依然睡得很沉，我远远看了他一眼就走了。等到太阳直直照在大地上，那人像蒸发了一样，又不见了。我跟同事们聊天谈到这人，他们惊讶极了，可还是难以置信地接受了：“还有这种事？八成是没地儿睡吧。”我想到那地方的确适合睡觉，两旁都有树，挡住风，地面也算平的。有个念头也在我心里闪了一下——对了，想到这里我就叹气，那个地方附近是一个拐角，是条小路，有时候会有车超个近道，不过天没亮的时候是察觉不出来附近有条路的——可是在大家吵吵闹闹的声音中，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了，我眨眼就忘了。就是因为我这个突然的遗忘，唉，朋友们，就是因为我的坏记性，因为我的来不及，本来可以没有悲剧的呀！
这天亮得越来越晚，夜变得越来越长，我感到空气变得寒冷而缓慢，就像一只走进我身体的熊，让我的步子也变得慵懒吃力。这样到了新的一天，我照常扫着大街，循规蹈矩，快走到那个拐角处时，我已经可以预料到我将要看到那人的画面了，我想起来我要提醒一下他换个更安全的地方睡觉，便加快脚步赶过去。可是这次却很奇怪，前方有很亮的灯光，隐约传来哭泣声，我预感肯定出了什么事。
这一幕我想会永远成为我心里的阴霾，永远挥之不去了。我看到那僵硬的黑皮肤男人，此刻僵硬地躺在那里，身底下一滩红色的血，他真的成为一个僵硬的死人了。我来不及提醒他，可能的悲剧竟先一步变成现实了!我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车灯花白地直射前方，是白色的吊唁。天还是黑着的，这时是天亮前最安静最空白的时刻，也是最寒冷的时刻。我看着那个流浪汉僵硬的身躯，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时那样，胸口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可是这次我不再判断不了他的生死了，他身底下流淌的鲜血，告诉着我他生命的一点点流逝。
“一个流浪汉在那小路的拐角附近睡觉，被车撞死了……”我试图保持平静，可是他悲惨的消息却在我的耳边走来走去将我反复提醒。现在已经天光大亮，这场悲剧随着太阳升起而结尾，也传遍了整个太阳普照的地方，每一个太阳底下走着的人都携带着他悲剧的声音。我依然清扫着落叶，它们越扫越多，我又不知不觉扫到了那个拐角处。流浪汉躺在那里安静沉睡的影子又浮现出来。为什么呢？我想不通。因为天太黑了还是他睡得太沉了？我想到他无家可归才会睡在那里，因为人生地不熟才会睡在那危险的地方，可是我却来不及提醒……我在太阳下走着，抬头是一片光明，低头却看见影子紧跟自己，流淌着黏腻的黑暗。
我好像失去魂魄，麻木地拖着扫帚在那站着。两旁的灌木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只流浪猫。它黑色的影子猛地窜出来，跑到流浪汉躺过的地方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流过血的地面。
（一审编辑：郭瑶）
（二审编辑：谭薇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