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29岁了,有房有车有工作,在省城里混,算半个省城人。
以上不算说谎,但细说起来却也没那么好。是有房,在偏远区,类似地下室似的一间,阳光拐不进来,日夜都要开灯,雨水也淋不着,但南方城市水汽重,地下室更是潮湿,一到春天,墙壁、天花板的露水,呼啦呼啦地往外冒,把个房间整得如同雨林。可以说这个房间多的是毛病,但它有一个好,那就是便宜。对阿荣来说,有个落脚地,风吹不着,雨刮不着,每月还能有点结余就满足了。车是最新款雅迪电动车,不耗油哪都能跑,也都没差。
阿荣在大超市上班,却不是商场台前的工作,阿荣人丑,生就一副番薯面孔,何谓番薯面孔,见过多次,就只记得一张阔脸,五官并不能留给人印象。换句话说,长得不精致。阿荣见过真正长得精致的人,那是一个小明星,头发染成金色,腿长脸小,站那里,嘿,简直像个王子!可不真是个王子,明星的出现让商场产生了小小的骚动,认出来的追星族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阿荣只是个卸货工,在仓库工作,按理是见不到的,但那天正巧商场保安同事为维护秩序忙,阿荣送点东西也就惊鸿一瞥。
后来同事们聚餐,提起那天的明星,保安同事撅起筷子,点了几次盘中的鱼:“嘿,明星就像条金龙鱼,浑身金灿灿,是让人观赏的。我们呢?就是这盘里的鱼,不好看也不值钱,不好看也不值钱!”同事揽住阿荣的肩膀,说了几次。同事喝多了,把金龙鱼这个他们常卸货的食品油牌子都说进去了。阿荣只憨笑,不否认却也不点头,阿荣嘴笨,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同事们常笑哄哄说,阿荣只怕真是条鱼呢?只张口不说话。
“鱼当然不会说话,它好像也不发出声音呢?”,阿荣想。
母亲节日晚上打电话回来,还是问天气、工作和女朋友。阿荣每次只是打哈哈逃过。母亲又交代,阿荣要30岁了,记得把她求的红符带上,保平安呢。电话挂了,阿荣只是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发呆,头上传开刺啦刺啦移椅子的声音,房间隔音不好,阿荣已经习惯,他甚至有些喜欢这代表着人居住的声音,总算让他相信这狭小的卧室不是一个地下监狱。
干卸货工不是长久之计,阿荣快30岁了,得再去另谋生路了。
送外卖吧,虽然阿荣对用手机导航还不熟,怎么会很熟呢?参加工作三四年,他的第一部智能手机还是移动公司送的,充钱可以500元换一台智能机。他会骑电动车,学手机问问人也不至于不懂。
30岁生日到了,阿荣没跟任何人说。实在是无人可说,他面对卸货组长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出口,别人忙的,就不麻烦啦。
那天货少,阿荣下班早,他在菜市场里买了半斤排骨,想了想又折回去多买了几个鸡蛋。生日该吃蛋呢。
那是很丰盛的一顿饭,阿荣看来是这样的。阿荣对着卧了一个蛋的饭,和旁边一小碗排骨,举起手中装水的杯子,向空气碰杯:“祝我30岁生日快乐,工作顺利!”
一个早晨,去超市的路上,阿荣发现一尾鱼,不知被谁落下了,正在坚硬的水泥路上艰难地蹦来蹦去。
“我要救它。”
阿荣把它装进一个蓝色的塑料袋里,慌慌张张地骑车往江边赶。几乎是跑着,阿荣端着这袋子鱼,急匆匆乃至有点滑稽地冲下河堤。把袋子倒过来,鱼以不可控的姿势下坠,挣扎得更狠了,却马上平静下来—它落入了江水的怀抱。阿荣似乎比这尾鱼还要激动,他的胸中松了重重的一口气。几乎有泪水要夺路而出。阿荣终于记得要拍照纪念一下,却已是在河堤上的路边了。他举起没有手机壳和其他装饰的手机,朝着广阔的江面颤颤巍巍地拍了张照。
因为心情未能平复,他的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脖子上的红符因为运动也在晃来晃去,眼睛亮晶晶的,因为里面盛着泪水,而嘴角却上扬着。
江堤上一个晨跑完的大学生正在拉腿,她早就看到这个奇奇怪怪的人了,为了放生一条鱼而又喜又悲。她哪里知道呢,这个人为了这条鱼的放生已经压抑太久了。
阿荣骑上电动车走了,江风吹拂着他的番薯面孔,那张面孔此刻在平时的凄苦外多了一丝喜悦的神采,他想着那条鱼,想起他拍的那张照片:广阔的江面下,一切平静如初。只有他知道江面下已经多出一条鱼重获新生了。那条鱼会用它的尾巴劈开一道道波浪,会长得壮壮的,会在江里繁衍生息,那是一条蓝尾鱼。
(一审编辑:袁媛)
(二审编辑:杜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