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能分得清虚幻与现实吗?

在阿克苏塔内，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02.

陈哲站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体步行街十字路口。

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虽然是冬天但并不冷。天气很好，太阳沿着落山的轨迹，洋洋洒洒甩下一大片红。

街上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商店陆续开业，音乐顺着冷空气朝着每个人耳朵里钻。但陈哲无心辨别唱了什么，也无心感受沿街贩卖的过年余味。此刻，他双拳紧攥，显得颇为紧张。

“害怕?”

“有点，你的描述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现在汗毛倒竖，就连看远处的太阳，都觉得像氦闪过的红巨星。”

“哈哈，阿克苏塔内的场景并不比你说得更好。”

“地狱一样?”

“这里大概是的，别的地方也许不是。阿克苏塔内的场景千变万化，我可不是预言家。”

“这，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你说的。”

“你马上就会见到了。”

对话的是他的随行同伴张合，一个高瘦的眼镜理科男。相较陈哲，他显然从容许多。

“相信你看到的，但也别相信你看到的。”

他神神叨叨说着陈哲似懂非懂的话。陈哲还想追问他更多关于阿克苏塔的信息，但下一秒，不，不到一秒，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03.

陈哲想，他一定是眨过眼的，不然眼前的一切不可能在他的瞳孔里毫无征兆变成另外一幅景象。

音乐戛然而止，太阳也不见了。天空是阴冷的灰色。不远处火光冲天，一颗榴弹正在将他喜欢的一家小吃店炸成废墟——那大概不是小吃店了。它被击中，残骸落了一地，呈现出一种虚空而冰冷的金属钢铁色。

街上，人们阴沉着在厮杀，热兵器像咆哮的火龙四处示威。陈哲甚至能清晰看到子弹贯穿人体的轨迹——那是一枚早就被禁用的达姆弹，近距离的空腔效应令他几乎呕吐。

不断有人在他面前倒下，呛人的尘烟在眼球上蒙了一层灰；钢铁与钢铁轰然倒塌，发出刺耳的啸叫；火光四起，皮肤像是被烧掉一层……陈哲头晕目眩，恐惧不知是顺着脚底还是头皮窜出来，冲撞在五脏六腑。

快带我离开阿克苏塔！

他想大喊，但一只断手突然飞出来，断手之后，一双阴沉的眼睛正在盯着……好在这一切很快停止了。

“怎么样？”张合拍拍陈哲的肩，后者虚弱地瘫倒在地，摆着手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适的感觉是如此明显。他还记得刚才那个盯着他的人很快被一枚达姆弹击中。这一枚距离更近，以至于他被瞬间拦腰截断，暴露在空气中的半截躯体明晃晃地露出肌肉组织。他忍不住吐了出来，现在胃里仍然翻江倒海。

“虚幻与现实只有一瞬间，这就是阿克苏塔的迷人之处。”张合像是没看见陈哲的狼狈，他眯着眼，语气有些崇拜。

“我，我不这么觉得。”陈哲虚弱地摇头,“还是待在这里好。”

“嗨，打起精神！我刚刚说过了，阿克苏塔并不都是这样的场景。”

“可是，你刚刚不害怕吗？”陈哲忍不住问。

张合没回答他。他依然目光迷离，朝着远处望去。冬日的太阳落山很快，日暮沉沉，天边已经泛起深紫色。整条商业街亮起灯，尽职尽责驱散了夜晚的冰冷，似乎宣告着刚才的恐惧只是一场梦。

他们的实验到此结束，朝着一家饭店走去。张合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那姿态活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庆祝者。

陈哲对晚饭显然毫无兴趣，只是垂头丧气跟在后面。灯很亮，张合的影子被拉长，在他身前形成一小块阴影。陈哲盯着那影子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张合会不会突然转过身，朝着他端起枪呢？

04.

张合说得没错，阿克苏塔内果然千变万化。

接下来的几天，张合又随机带着陈哲去了几个地方：他们的高中校园，一个老旧小区，以及新建成的宇宙博物馆。每一次进入阿克苏塔，张合都显得很兴奋，而陈哲一次也没眨过眼睛：世界在瞳孔里瞬时天翻地覆，阿克苏塔借助地球的每一片土地挥毫泼墨，创造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光怪陆离。

“简直是宇宙的造梦机！”

说这话时，张合正站在一颗白矮星之上。无边无际的白色光芒将他的脸庞照得透亮，陈哲则在距离他不远的一颗黑矮星上，抬手可以摸到黑洞的入口。但他没勇气把手伸进去，万一那是个绞肉机呢?

他看向正在白矮星上手舞足蹈的张合，一瞬间有些恍然。人类可以注视一整颗即便已经衰老的恒星吗？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部太空电影的结尾，那名静静注视太阳系的宇宙婴童。

05.

第一次发现张合的异样是在他们第23次进入阿克苏塔。那时的张合深深被阿克苏塔吸引，早已不满足无聊的现实世界，因此每两天就要寻求一点新刺激。

这一次的场地选在小型室内游乐场。陈哲早已习惯下一秒置身新世界，很快，他站在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街区，有个声音对他说，要他去第13街领取头目纳克制造的新武器。

他在前往的路上遇到张合，后者拿着一把他从未见过的新式枪械，拦住了他的去路。

张合换了一身雇佣军的衣服，说话时，空气中缓缓弹出一行字：你是谁？

游戏？陈哲一怔，但立刻意识到也许这一次，阿克苏塔需要他们参与其中。而在此之前，两人更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这令他惊讶又惶恐。

“唔，老伙计。”他尽量模仿角色语气，“麻烦让一让，我赶着去办一件大事。”他甚至朝着张合挤了挤眼，以此表达对两人头一次演对手戏的不安。

“政府军禁止进入。”但张合冰冷地看了陈哲一眼，示意他离远点。

“张合，别那么入戏。”陈哲有些不安。

他低声说着，随即伸手上前，正欲拍一拍张合的肩膀，后者却朝他举起了枪。

不远处，有人在砸啤酒瓶。地上似乎是浇了油，每一次脆响都伴随一次小型爆裂。流浪者们在废墟上大笑，朝着雇佣军的方向竖起中指。

枪声响起，几个正在空中跳跃的啤酒瓶砰地一声炸裂，碎玻璃像一场危险却夺目的烟火。张合收了枪，跳上雇佣军的车，朝着那群流浪者疾驰而去。

他没再回头看陈哲。

这是阿克苏塔的野心吗?

陈哲不知道。他很快租用了一辆军用越野，沿着街区，数次路过流浪者烧焦的尸体，但再也没找到过张合。

再后来，陈哲找不到自己了。

06.

阿克苏塔觉醒者。

当陈哲怀揣这无用的称号，从阿克苏塔走出来时，已经是数月之后了。

直到现在，他都难以说清自己的觉醒过程。作为为数不多的觉醒者，政府已经消除了他过往的意识。

但陈哲仍然记得最后从阿克苏塔离开时的画面:那是一个晴好的沙漠傍晚，天空中有他们第一次进入阿克苏塔之前的那片落日，金子一样洒在无边的荒原上。

张合刚走下一辆巨型工作车，他的第87个新身份，是一名沙漠冶金开掘者。

“艾力斯。”

陈哲在张合准备离开时叫住他。这是张合在沙漠世界的新名字。张合一怔，回过身来。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彼此相望。巨型工作车刚刚熄火，巨大的运转声尚未完全停止，隆隆的余音在沙漠之上低吼，像警告，也像告别。

四目相对，陈哲控制不住想要流泪，因为怀念过去的彼此，也因为张合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他们明明就站在同一片空间，可却永远不在一个世界里了。“艾力斯，”他哽咽道，“不， 张合。再见了。”

宇宙浩瀚而悠长，人类不过亿万光年的短短一瞬，但真实地活着，是阿克苏塔唯一做不到的事。

它平庸却鲜活，是人类渺小与伟大、不屈与抗争、苦难与辉煌的唯一见证。

所以，

再见了，我的好伙伴。

再见了，危险又迷人的阿克苏塔。

（一审编辑：胡星如）

（二审编辑：龚诗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