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笼罩着村尾孤零零的房子,屋檐处挂着亮的发白的大灯,风轻轻地吹着,囔囔嘀咕着,和着电视机里的声音装进她的耳朵。房子里,有三个沙发,有一个三人座的,还有两个单人座的,两个单人座的拼在一起,背靠着窗户,对面是电视,两沙发扶手处,放了一本书,还有一个横格小本。屋子里有点凉,她不禁打了个趔趄,尽管电视开着,心还是有点害怕,忙着把电视机的声音开的大了些。还好,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很快就像细细的飞散的绒絮充斥了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用大衣把自己裹紧了,坐在单人沙发上,拿着手机,编辑着“XX新年快乐呀!”,然后一个人一个人地发送。
发完了,看着列表里整整齐齐的信息,她又反复确认好几遍好友列表,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再给发的人,看了几遍,都没有。正是十一点五十三了,快了快了,真好啊。她听到电视里热闹的声音,是小品,中间笑料不断,到结尾不免要煽情升华,使人落泪,有点无聊,很快她的注意全不在节目上了。“以前怎么会觉得有趣呢”,她想着,好多以前的场景就冒了出来,什么一家人围在一桌捏饺子啦,什么看着节目哈哈乐个不停啦,什么老小牌艺切磋啦……这些也是不免让人想流泪的,她就掐断了思绪不去想。刚好,手机的消息铃“滴嘟滴嘟”响个不停,她认认真真地一个个都翻着看了看,都是吉祥话,看着也开心,就是有好几个一样的。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一个没注意都十二点了,屋外的烟花此起彼伏,她忙拿起手机抓拍着,突然看见好几簇不同的烟花,像揉碎的极光铺散在黑幕中,一股兴奋涌上心头“妈,妈,快看快看!多……”愣了愣,她才说完“——好看”,她突然想起,这里只有空荡荡的黑,而那璀璨的光芒在黑暗的地方,莹莹地浮游、坠落。
她呆呆的,坐回了单人沙发上,眼里的一切变得虚幻了。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她躺在床上,在看春节联欢晚会,妈妈坐单人沙发上,旁边的小碟子里是剥了皮的花生和瓜子,弟弟时不时偷偷摸摸地扒一小撮,趁妈妈不注意嗖一下塞嘴里,妈妈一回头就知道是谁干的,抬手就是一下,弟弟捂着脑袋委委屈屈的嘟囔“干嘛打我嘛?”“你姐肚子难受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就剥了这么点,还偷吃。”妈妈嗔怪地说道。她笑眯眯地添油加醋“就是就是,都吃没了,我还没吃呢。”“快给你姐姐拿过去。”妈妈说。弟弟嘴一撇,暗戳戳地瞪了她一眼,她立马摆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妈妈走过来,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好点啦,马上十二点,咱们起床去看烟花吧?”“去去去,嘿嘿~”她抱住妈妈的腰,蹭了蹭。
不过到最后也没出了门,妈妈也没出去,弟弟也没出去,她们仨趴在窗户上,等着窗外的烟花。那好几簇烟花炸裂在黑得发蓝的天空,像黑色画布之上,无意间溅开的彩墨,碎裂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见,它的落幕就像天堂中落下的瀑布,落进了这万千团圆之中。她眯了眯眼,向后一仰,靠在妈妈肩头,说“妈妈,真好看!”“元宵还有呢,到时候身体好了,出去看,更好看。”妈妈边说边把她往紧搂了搂,见她俩母女情深,弟弟不免要在旁边作一脸鄙夷的神情,“那身体得快点好起来啊,不然我们元宵出去玩儿,不捎病号,不带你的”。她正想开口反驳着,弟又叫住了她。
“姐”,她猛然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见弟站在门口,略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嘴巴紧紧地抿着,脸色被冬风吹得泛黑,瘦高单薄的身上穿着黑色的齐膝大衣,握着门把手的手冻的发紫,他也不进来就站在那里。“去哪里了呀?怎么才回来,快进来吧,外面都冷死了!”她试图笑一笑,才发现脸僵硬的厉害,连嘴角都扯不上去。“我去和朋友喝了点酒,就不进来了,我去睡了。早点睡,姐。”弟哑着声音对她说。她说“好,以后出去多穿点,外面冷……”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只是嘴巴嘟囔着,声音却咽进了肚子里。她又尝试对弟笑笑,可这脸仿佛焊了层铁皮,怎么也扯不动。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拉门,转身就走了。
突然间房子空得更可怕了,春节联欢晚会还在播着,满屏的热闹,满屏的温暖笑容,可她快要被吓得窒息了。窗外偶尔几声烟花炸响,也像是热闹衬映下无情的嘲笑。除此之外,她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她使劲裹紧自己,越缩越成了一小团一小团,“要不……去睡吧”她呢喃道,可爸爸还没有回来,她想了想,还是再等等吧。
看春晚吧,认认真真地看看,什么别的也不想。无论如何,这可是传统呢,这样的日子该是热热闹闹的,又是新的一年,要新年快乐,快乐!她跟着屏幕里大大小小,嘴巴开开合合,左移右摆的人笑着笑着,嘴巴却像木偶被线拉提着蛮不自然地抽动。屏幕那头的喜悦明明是像淬了毒的银针穿透屏幕扎在她心里,让她燥郁难当。她仍旧不甘心,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眼睛酸涩异常,视线都模糊了,眨了一下,只觉得脸上凉飕飕的。她想“实在是太无聊了,无聊透顶了,以前怎么会觉得有趣儿呢?”抬手抹了抹眼睛和脸,怪不舒服的。
她过去关了电视,回来坐了会儿,就听见了几声猫叫。寂静的环境使她想起,家里之前的那只白色狮子猫。妈妈喜欢白色,她也喜欢,爸爸当初用一只鸡换来的,来得时候半大的小猫了,大家都说养不熟的,妈妈怎么都想试试。妈妈对她说“它合我的眼,瞧着好看!”当时她也觉得是,而且越瞧它越好看。现在想想,它来得时候就掉煤堆里了,又脏又黑又瘦,哪里好看了,妈妈就会糊弄人。妈妈很是舍得给它弄吃的,火腿肠、小方便面还有个不用买的土鸡蛋,瘦瘪的猫子很快就包圆了。
后来,有一次,来了个远房亲戚,站在大门口远远地喊“你家小狗,咬人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妈妈愣了愣,瞅了一眼趴在脚面上半眯着眼的猫子,眸子明媚起来,扬起个顶让人安心的笑容,忙放下手里织着的毛衣,迎上去,解释道“你看是小猫”,指了指坨在身后的白猫,说道“我家没有狗的,别怕别怕。”亲戚向前探了探头,发现是只小猫,也捂着嘴笑了。不怪人家误会,被妈妈喂养的小猫,平时看起来也是十分高大魁梧的,更何况刚晒到太阳,软毛一炸,更像头小狮子狗了。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看炉子旁的窝,可那里空荡荡的,她顿了一下,才想起来,疼爱它的人都不在了,它可不舍得留下来。好没出息啊,好好的跨年夜,总控制不住这眼泪,年头都开不好。妈妈最忌讳除夕夜要流泪的,新年快乐可不兴流泪,怪不得妈妈说她没啥出息呢。
她又仔细听了听,可能是猫走远了吧,那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回过神来,发现这里可真是静得让人窒息,那股静就像是封了口的深井,消弭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见,安静水流从她的胸前慢慢上涌,上升上升,誓死要将她溺死其中。可她,绝不会再一次打开那电视的,那血红色太过刺目,也过于窒息,实在难以面对。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在手腕上狠劲地揪了几把,试图让自己清醒明白些。
突然,传来了开门声,紧接着又是关门声,她回过了神来,呼了一口气,就看见爸爸走过来坐在了沙发上,爸爸疲惫的脸上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用暗哑的声音温和地问她“怎么还没睡?”又转头看了看电视,回头说“没看春晚吗?”她想开口回答,可嗓子干的厉害,灌了半杯水,才开口说“这就去睡了,看了会儿,刚关上。”爸爸看她站起身来,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说了个“那快去睡吧,我也去睡了。”“好。”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凉意,她同时又很清晰地感知到,无论是弟弟还是爸爸,他们俩都在极力地护着那处伤,还没结痂,痛还很深很深。话音刚落,爸爸又看了她一眼,她很难说清那是怎样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眼眶发酸。
她用尽了嗓子里的力气,拼命伪装着轻松:“爸爸,不管怎样,祝我们新年快乐!”她发觉爸爸的红肿的眼里又湿润了,她自己眼泪也就要控制不住了,她终于挤出了一个灿烂的而又僵硬的笑容,忙侧过身,就转头冲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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