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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圆玉润

来源:作者:20级 危嘉慧
时间:2022-11-21 22:40:51点击:

这块玉生的是极好,水质透润,冰肌月骨,偏偏上头还自然生出一点红头,正正像极了多情种眉间的相思痣。若只是这点红,倒也算不上顶顶出奇,最妙的还是这玉身中中里,那隐隐浮浮的两处双圆,若将这玉形走势看作一只眼,那这双圆就正巧是一颗重瞳子来,即使是不懂玉的俗人都会被这玉之美所蛊惑去。

一块玉最珍贵之处,不在它本身,而在于它背后的故事。

城西又新开了一家和田坊,掌柜的捧了这块无名之玉作镇店之宝,而这玉石的故事也将开讲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人人都说在九重天长生不老,也不及在这玉烟偏僻地做个小小县官好。玉烟县是有名的风流富庶之地,人情质朴,百姓和乐。玉烟县的县长也是官途昌达,多年来困扰他的只一点——子嗣单薄,他已五十又三,却只有一小女承欢膝下。

县长的女儿阿朱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小姑娘家的爱美,惯是爱收集些奇珍异物。阿朱小姐幼时身体不好,县长怕这唯一的囡囡养不大,特地从五华山磕着头求了个平安扣。也是稀奇,原本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娇娇儿,配了这玉后,身子竟是一日比一日健朗起来。也许是因这般缘故,阿朱小姐尤是偏爱起玉石来。

阿朱小姐在宠里长大,行事作风难免带着点娇纵味道。就拿这赏玉佩玉上说,阿朱小姐有一套自己的见解来。如她明知这玉不可双带,身上玉的饰品有一件即可。但她却偏偏要逆着来,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为好事成双。

和田坊的掌柜的最是对这阿朱小姐热情,不为别的,只一点——从不还价,便足矣他对小姐喜爱有加了。

他们这玉烟县,名缘于散佚诗句“蓝田日暖玉生烟”,由此可见玉烟从不缺美玉宝玉。但最近,掌柜的也越发忧愁了起来——阿朱小姐见惯了宝贝,现在坊里的新玉越发不能吸引小姐的目光了。

阿朱小姐买玉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明明也不是多大的人儿,眼却尖得厉害。只消将这摆出来的玉稍稍瞥一眼,便能看出个好歹来。但她也怪得很,姑娘们都爱的碧水玉,阿朱小姐却嗤之以鼻,只觉这料子颜色太艳,她反倒爱那些颜色素净、底子细腻、种水透彻的软林玉。

掌柜的倒也随阿朱小姐百般挑剔,反正阿朱小姐买玉总也只是粗粗地挑出那些不合眼缘的一两块,剩下的只需全包了往县长府中送便即可。时常掌柜还要为阿朱小姐买玉石之豪爽利落而咋舌,县长大人对这唯一的闺女宠爱过了头,还未出阁的姑娘日日是一掷千金。在这世道,官家到底是比商贾富贵。

三月多雨,生意不景气,掌柜的自然也就懒倦了些,开店自然也就越晚了些。昨夜又是一夜的雨,今年天气是奇了怪了,越是入春,日子却是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掌柜的看着躲在他店门口缩成一团的流浪乞儿叹口气——玉烟是个好地方,年年风调雨顺,又无天灾人祸,但不知怎的街上的流子却越发多了起来。他也不是个善心人,但家里有儿有女的,见着这般年纪小的实在是有些不忍。

“快滚快滚,别在咱家店口找晦气”掌柜的长了张慈眉亲善的脸,不料摆谱竖脸起来也泼横得很。“滚远点!”他边骂边撵,这些小地痞见了软性子就像是闻了血的野狼崽子,要是他店里的玉能作饭吃,今早他只怕是只能见个光店了。

那小乞丐团成一堆灰一动不动,他便拿脚去试探地拨了拨,怕这流子冻死在他门口——他实在不想今天店还未开张,就得亏个卷尸席钱。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用鞋底推了推乞儿的肩膀,这乞儿似没骨头的蛇一般猛地往前一冲,嗬得掌柜的一惊。但掌柜的慌乱的眼神渐渐痴狂了起来——这乞儿未系紧的胸口处缓缓滑出了一块玉来。

……

“这玉只有那阆苑仙葩方能正眼瞧上一瞥,这养玉的法子更是讲究至极,非得要‘毫端蕴秀临霜抚,口角噙香对月吟’方能有这光华玉莹之色,‘碾冰为土玉为盆’方是说的此玉。”

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无论多少次他见这玉都会暗暗称奇——一般来讲,这样大的一块玉多少都会有些瑕疵,或是玉色不匀,或是会雕琢一些云纹或花枝以线条和凹凸来掩饰凸陷之处。而这块玉,没有任何雕琢痕迹,甚至连打磨都不曾打磨,完全浑然天成,形如鹅卵,匀称通透,手感细腻非凡。

掌柜的得意地见阿朱小姐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心里对这玉的估价又翻了一番。

“这玉名为‘珠圆玉润’,相传是玉环贵妃所佩,有滋养浸容之效...”

“开价。”

“三千两!”

“成交。”

这一声可是让掌柜的懊悔坏了,他没想到阿朱小姐竟是如此干脆地应了,心里直怪自己开低了价,“三千两...阿朱小姐,这三千两...可是三千两黄金!”

阿朱小姐生来一双重瞳目,可谓是有福之人,这也是她从小到大被偏疼的原因之一。因此掌柜的丝毫不觉得意外,当阿朱小姐看到了这块带着重影双圈的玉石时,会毫不犹豫地花重金将其买下。

阿朱小姐长着一张闭月羞花的好容颜,虽身材是不太符合当前世俗追求纤瘦的珠圆玉润,不过女子之美在于线条,这圆润而不乏玉骨也称得上是美人了。

她眉心生着一颗血红的痣,但生的过大了,使人初见都会忽略阿朱小姐面容如何,只记得这颗鲜红的痣了。有老人叹词,阿朱小姐这是生了张红颜面薄命相。

“也是造孽!这玉可不是能随便买卖的!那和田坊的掌柜的猪油蒙了心…”

“此事可别再议!子不语怪力乱神!”

茶馆四起轻叹声,说书人响木一惊,又朗声将故事说了下去——

“各位看官,你道此玉从何而来?说起虽尽荒唐,细玩颇有趣味。

却说那历山以东十里,便到了尸山地界,这里堆尸如山,血流成河,如地狱幽冥一般。

尸山本叫阳明山,在大约山海历前五千四百多年,此地发生过一次史无前例的浩劫,方圆二十多里的山地积尸三米多高,到处都是腐臭的尸体,简直遮天蔽日,故而更名为尸山。

时日已久,表面的尸体腐烂,化为尸水,形成了一条环形的尸水河。贴近地面的尸身吸足了尸水便开始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片尸树林。

这些尸树虽然长的是人体的器官和血肉,但因为残缺不全,变成了一种植物,依靠吸收日月精华而生长。

尸山上只有一种上古时代的凶兽,形如巨鹿,牛尾一角,名字叫做麖。

麖长着左右两只胃,左边的是有形的,以尸体为食,右边的无形而有光晕,以尸灵为食,一阴一阳,一实一虚。

麖必须设法同时喂饱自己的两个胃才不至于饿死,任何一个空虚太久都会威胁生命。

尸山上的运作时间正好与人间相反,山上寸草不生,只生长尸体。

这些伸展着四肢的尸身就像果园里的果树一样贪婪地吸食者尸水和月光,不断被麖吃掉,又不断生长。尸树白天就化作骷髅,像是一堆堆白森森的山石。

整个尸山的地势东北高西南低,只有月光照到之后尸水才能流动,如果是阴天或者月食,月亮被挡住了,高处的尸树就无法得到尸水的浇灌,久而久之就会干枯而死。每隔半月,日光会光顾一次尸山,蒸发掉尸水河中的水,升空后化为尸雨,滋润干涸的尸地。

因为长时间食用尸体饮用尸水,麖的体内积存了大量的尸毒,只有尸山上的一种矿物才能化解这种剧毒,那就是苍玉。苍玉吃进肚子之后就会长在肠壁上,每一只麖兽每年最少要吃到一个苍玉,否则就会自体中毒而死。

所以苍玉就成为尸山上的抢手货,气候恶劣的年份还会出现麖兽相互为食的惨象,它们会杀死那些战败者,从它们的腹中挖出珍贵的苍玉,来化解自己身体中的毒素。

人们也可以根据肚子里苍玉的数量来判断麖兽的年龄,就像树木的年轮。

尸树如果长得太快,身体恢复到活人的健全状态就可以复活,并从尸山上逃走,如果尸树逃走的太多,麖兽的食物就会变得贫乏。

所以,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每天都要到自己的领地去巡查尸树林,将那些快要生长成“成人”的尸体吃掉。血液会顺着尸地再次流入尸水河,浇灌尸树。这便是古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境界。

对于麖来说,尸山就像是饮鸩止渴的毒酒,它们只能以尸体为食,非尸水不饮,离开,就意味着死亡。留下,就只能为了生存而疲于奔命甚至互相残杀。尸山又像是一个牢笼,它是麖兽们的禁锢,时间久了,就变成了一种渗入灵魂的“规则”让你既痛恨又离不开了。

苍玉如此稀得,又如何能从这尸山上流落而出呢?出世之后又是经过了几番辗转流落此地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玉烟县里有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这县令家的阿朱小姐,全县没人不知道她是县长最最爱重的掌上明珠,然还有一事,大家私底下也都传了个遍——这阿朱小姐的生母是扬州城送来的瘦马。

这瘦马夫人也是个有手段的人物,只不过香消玉殒后那些风流韵事也随着故人而去了。只不过那些风言风语也许终究还是不为外人所知,但身为局内人的阿朱小姐将自己养的珠圆玉润既是有意又是无意了。

至于今日又是一掷千金,买下甚至可以说是无名的玉,阿朱小姐也是心中毫无波澜的。这玉虽说是样子新奇了些,但旁的些收藏者也是不敢如此收玉的。

不过阿朱小姐做了十来年县长家的娇小姐,自然早就把这府上下几位主要人物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了。

对于县长这个爹爹来说,阿朱这个唯一的女儿越是会享受、会花钱,他就越是自得。

“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也不是那起子小门小户,做咱们家的姑娘,可不能小家子气。”

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当然是县长自谦的话。虽说玉烟是个小县,但县长家不说“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但是“白玉为堂金作马”还是毫无压力的。

而且若是能在用法上翻出花样儿来,那就更好了。阿朱小姐正好就是这种会变着法儿地翻出各种花样儿来的类型,这买玉只是她众多爱好中不足为题的一小项。

阿朱买下新玉,心里正暗自寻思着旁事,这从小到大佩的平安扣碎了,自然也未能引起她的注意。不过即使她注意到了,不信鬼神的阿朱小姐也只会不以为然,她这是对随着她长大的平安扣喜新厌旧了。

阿朱不傻,虽说她做了十来年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但在玉石方面,真没人能糊弄了她去。

她嘲弄地想,她何尝不知商贾之人的贪婪,但真让她下定决心买下这玉的,是那外形通透光滑却在内里隐隐浮着对重瞳来。

她的眼生的是重瞳,老话说重瞳之人必有福。但也有偏话说,这重瞳必得失一瞳才万事顺达,阿朱妄自思忖,她自然是不愿自断一目的,只能另找他法,让这举头三尺的神明认为她已经失了这多出去的两瞳了。

不过,这玉着实是妙哉,只是将手附于其上便觉得通体清凉,最妙的是,在月华倾覆处细细赏玩还能见玉中银丝流转,仿佛是玉有了生命,随着抚玉者的动作缓缓呼吸。

种玉是玉烟全县人用来吃饭的活计,玉烟商路甚多,条条运出去都是玉石,运进来的都是粮谷。毕竟这玉再这么珍贵,也只是石头,还是不能作饭吃的。

不过这人人都知县长家的阿朱小姐极其喜爱珍稀玉石,县里种玉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自然玉烟这荒废的田也是越来越广了。

那阿朱小姐买得玉后,痴迷于此,每日都捧着这块灵玉瞧了又瞧、赏了又赏,近日来竟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

更离奇的是,这阿朱小姐每日虽不食任何五谷杂粮,但人却像吹起来的气球越发圆润起来,最后竟然真好似一头猪。若有促狭之人见到她这模样,肯定少不得说上一句,阿朱小姐终于是如愿以偿,“猪”圆玉润了。

阿朱小姐的身体每况愈下,县长大人日日着急上火,开始还注重官家颜面不肯光明正大地寻医问药,只是这连着十天半个月,阿朱小姐气息越发微弱,县长家自然是无法再顾忌些颜面了。

正是这频繁地求医,甚至后来招收能人道士起来,才引起县里多事之人的猜思。大家都猜到阿朱小姐病得不轻,但没人会猜到阿朱小姐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但即使这样,她气若游丝也要死死抓着这重瞳玉,仿佛揪住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话说回来,今年这天象着实是怪异得很,这都三月天了,今早竟还下起蒙蒙细雪来,稀稀落落的雪压满了石板巷。不知道多少人早上多了个起身扫雪的活,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昨个夜里永远埋在了雪里。

细细算来阿朱小姐也病了半来月了,虽病情持续恶化,但像有一根线一样稳稳地吊着阿朱小姐的命。家里人虽是不安,但好歹阿朱命未此绝,再加上安慰阿朱她命该如此,自是一日一日地接受起来。

这日清晨,贴身服侍的丫鬟扫完了门前的雪,又如往常一样掀开了小姐闺房的帘子,却发现阿朱小姐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那块重瞳玉来。

这事虽听起来离奇,但后人却无人将此事放在心上,落于实处的困苦下,谁人又会去关注这些温柔富贵乡里的是是非非。

唯有史书里的青笔一句:“永丰年间,玉烟异象,厚雪三月,饥荒,民不聊生”为结。

至于玉最后是否再次流落到掌柜手里,掌柜的是否发现玉上多了一颗血痣,又有何人关心呢?

掌柜叹息,只恨他贪图利润,这“珠圆玉润”的虚名缘只是他胡诌——这苍玉真名方是那“民膏民脂”更为恰当。

(一审编辑:刘瑶平)

(二审编辑:杜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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