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叫金花,是老李家的二姑娘,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和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老李家在庸桥一带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家,为人和善,又都很勤劳能干,日子过得虽贫苦,但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却也称得上是幸福的五口一家。每到天还麻麻亮的时候,老李头就叫醒了自己的三个儿女,吃上一两个红薯后就背上务农的工具,去到离家十公里外的崖山的背坡,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等干完一个来回以后,太阳也爬到了最高处,老李四人就找个树荫处,喝口茶,歇息一杯烟的功夫,这才动身回家。李氏早已在家准备好了午饭,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等着爷四个回来吃饭。李氏心灵手巧,一家人的衣物鞋袜,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一回到家,三个孩子便不顾形象,丢掉了手里的农具,直扑饭桌,边吃饭边喊好饿。只有老李,尽管肚子已经饿得空空如也,一定先要在门外清理鞋底纹路里的泥巴,摘掉粘在身上的刺球和草籽,将孩子们随手丢在地上的锄头拢在一堆,用清水和杂草逐一清洗,喝完一杯茶,这才慢悠悠的来到方桌前,看着眼前几个孩子狼吞虎咽,只是笑笑,便开始喝粥。李氏在这时总会佯装生气的骂道:“就你喜欢臭讲究!还不快吃饭!”其中也带上了对孩子们的心疼。
金花从小就在山里长大,性子坚韧,对外界事物充满了好奇心,喜欢跟着大一点的孩子到处探险,有着儿童的活泼与天真。文化大革命进行的时候,金花才四五岁。金花的祖辈往上数,其实都是富贵人家,只是在文革的时候被斗垮了,金花的父母不仅没有享受到姥姥辈的恩惠,反而背上了地主的恶名,幸而辈系隔的有点远,又加上生活确实困苦,这才免于非难,安稳过活。金花还记得那张纯金打造、宝石镶嵌的古床。金花的太姥姥是清朝时期的大家闺秀,家底殷实,那床正是太姥姥的嫁妆。应该是两三岁以前,金花曾到那张床上肆意玩耍,摸摸这里,扣扣那里,看着眼前的金碧辉煌,内心有着说不出的震撼。那床是纯黄金打造的,拆解不了,时隔多年以后,金花回忆起那时的光景,总是遗憾没有拆下来几颗宝石留作念想。打倒地主的口号一经蔓延扩散,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恐慌。家中有点财产的人都在绞尽脑汁将它们藏起来:墙壁里,木板下,粪池中,河流旁,甚至是荒山野岭的某棵树底,但无一例外,全部都被红卫兵搜刮殆尽。更何况那充实的床,还没等太姥姥想出计策,就被红卫兵们连拖带推的弄走了。那是太姥姥唯一的遗产,没过多久,太姥姥就因病去世了。金花跟着比她大一点的孩子到处去看红卫兵办事:有的人家舍不得靠自己双手打拼下来的钱财,和红卫兵讲理,结果不仅挨了打,还被冠上某些罪名,送进了大牢;有的人干脆在红卫兵到来之前自缢在家中,免得看到那惨状;有的人上交财物后就变得疯疯癫癫,大骂不公,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那些被搜刮走的财物最终都到哪里去了呢?谁也不知道。
金花刚出生那会儿,庸镇就闹过一阵土匪。那是新中国成立没多久,一支败走南方的队伍途经庸镇,顺便将这里洗劫一空。那时候全是土路,坑坑洼洼,也没有什么防御设施,土匪一来,烟尘四起,只听见土匪兴奋的吆喝声、杂乱的马蹄声、刀枪齐动的器械声、翻箱倒柜的磕碰声和百姓哭天喊地的悲怆声。金花一家早已躲在县城旁边的山林中,不敢贪恋家中的财物。李氏抱着金花,忍着害怕,哽咽的说:“他爸,咱的家……”李老李头牵着大儿子金阳,安顿着母亲和姥姥,回过头来安慰道:“他妈,一家人平安就好,家没了还可以再建,人没了就真的没了。”李氏就默默靠着他,再也不说什么。整个抢劫持续了一天一夜,那帮土匪临走时奇迹般的没有放火。躲在林子中的乡亲们听见外面渐渐没了声响,仍不敢掉以轻心,害怕土匪们不止想钱,更要抢上几个黄花大闺女,就硬生生靠着仅带着的一点口粮在林中呆了三天,直到确定土匪不会再回来了,才敢结伴回家。才短短三天时间,镇子就大变样了:街道上到处是被丢弃的衣物、粮食、瓦罐、家禽以及各种各样的垃圾,某些地方甚至有触目惊心的血痕,家家房门大开,一片狼藉。李氏一回到家中,就冲进房间,当看到原处那团针线时,不禁流下了眼泪。
太姥姥去世没过几年,金花又多了一个弟弟。老李头给他起名叫金城,金花和哥哥金阳都稀罕这个弟弟。由于哥哥已经长到可以跟父亲出工的年纪了,金花就自觉承担起了家里的琐碎事。可以这么说,金城从出生一直到三四岁,是在姐姐怀抱里长大的。金花虽然年龄不大,却早就懂得体谅父母。每天父亲和哥哥出去干活,母亲去队里做手工活,金花就背着弟弟在家打扫猪圈、割猪草、喂猪、喂鸡、做饭、洗衣、照顾姥姥,闲下来的时间就背着弟弟去山上看风景,找一些山里孩子的玩具。金花的姥姥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有一年冬天,金花、金城和姥姥一起在火炕边烤火,金城觉得好玩,就一边把两条腿朝着火炕摆成箕的样子,一边拖着他的小凳子往前挪。突然,姥姥一吹火筒就砸在金城腿上,吓得两个孩子都呆住了,等反应过来后,金城就开始嚎啕大哭,金花赶忙将金城搂在怀里,拍拍他的背,向姥姥求饶。姥姥这时说话了:“坐要有坐像,干什么事情都要讲规矩。”这件事在金花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她后来做任何事情,都始终讲规矩,从不逾矩。
姥姥还干过一件让金花记忆深刻的事。有一年秋收的时候,金花家的谷子全晒在门外的场地上,但时不时有老鹰来偷食。有一回,姥姥将几块油得反光的肥肉放在场上的石磨上面,用麻绳编成的网死死缠住磨子,不一会儿,果真引来了一只秃鹫。那老鹰在蓝天白云中徘徊了几圈,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抱着箭离弦的勇气,以一种优美的姿态,一道光似的冲了下来。它的爪子刚刚接触石磨,就陷入了乱麻般的网子中。它的胸有成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的扑棱。这是金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老鹰。它有力的翅膀像人张开手臂那样,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挣扎中夹杂着石磨撞击地面的声音,但是脚底的石磨就像一把枷锁一样将它牢牢锁在了地面,翅膀扇动的风将四周的谷子吹得凌乱不堪,在挣扎中掉落了几根羽毛。终于,它像是接受了眼前的命运,也不再挣扎,只是忧郁的哀鸣。金花由一开始的兴奋激动,转而变为了不忍心。一家人虽然憎恨它的偷吃,但看到眼前这模样,又有点于心不忍了。姥姥说:“这就算给它一个教训了,叫它下回再不敢来偷吃了!”于是就拿来了一把黑色大剪子,三两下就剪开了网子。说来也怪,那鹰竟然没有啄她。最后一刀下去,鹰立刻扇动翅膀,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发生在这场上的还有件让金花感到委屈的事。那是紧接着的第二年秋收,那天公社组织开会,金花的爸妈都要去参加,于是在干完农活后就嘱托金花把那三把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锄头带回家。虽然夏季已经过去,但秋老虎也不是吃素的,金花把它们背回家后已是满头大汗,于是就将它们随手放在了家门口,自己先进去喝杯茶,想着等下再把它们放进去。但屋内弟弟又缠着要姐姐抱,于是金花就抱着金城在屋内散圈。等到金花忙完出去拿锄头时,却发现锄头不见了。这下可把金花急上了,锄头怎么就不见了呢?随后金花就带着弟弟屋里屋外找了整整三遍,不放过每一个角落,但仍于事无补。金花害怕地哭了起来,连饭也没吃。等到老李二人回到家,就看到金花姐弟俩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金花看到他们进了门,就哭着说:“我…我把锄头…锄头…弄丢了!”在李氏细心的询问下,金花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这么个事嘛,别哭了……这事儿就这样吧……我晓得了……锄头没了再买就是,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老李摸摸金花的头,要他俩站起来。“老李,是他家……”老李点点头,“别在孩子面前说了,这年头哪家哪户都不容易啊……他俩也没个依靠……算了……算了……你赶场的时候再去买几把回来,我再磨磨,和之前的一样好使……”李氏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带着两个孩子吃饭去了。
有一年冬天,这里来了一个云游四方的瞎眼神算子。那神算子转到李家的时候,恰好金花在柑子园站岗,于是李家就请神算子为两个男娃子算算命数。那老道士看看他们的面相,掐指一算,口中默念着什么东西,就断定大儿有腿疾,小儿有眼疾。老李听完以后喝了杯烟,没说什么,默默递给了神算子一些谢礼,就把他恭敬地送走了。后来,金阳不知干什么摔了一跤,腿脚留下了些小毛病;而金城就突如其来的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痊愈后,一只眼睛就有些看不见了。金花知道以后,就连连感叹神算子的神机妙算,甚至有点妒忌自己没被老道长算上一卦,毕竟,她也想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说到看守柑子园,金花在这儿还碰见过鬼哩!柑子园是生产大队的共同财产,每天要派公社的成员去看着,防止被人偷吃。有一天中午,和金花一起站岗的人有急事回家去了,金花就一个人躺在树荫下睡了一觉。不一会儿,金花就被人摇醒了,“妹子,你咋在这儿睡觉呢?小心人贩子把你拐跑咯!”金花揉揉迷糊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金花有点不好意思的坐了起来。等她再抬头看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人了。“咦?刚才那个老爷爷呢?”金花左看看右看看,等接替她的人来了,就把这件怪事告诉了他们。王大妈问他长啥样,金花想了想形容出来以后,王大妈就惊讶的说:“那不是前不久才去世的赵伯吗!”金花一听,呀了一声,就给吓晕了。金花被送回家醒过来以后,说什么再也不去那柑子园了。
金花长到18岁以后就去了邮政局当炊事员。在那里,金花每天都过得很充实,除了择菜、洗菜、做饭以外,金花最喜欢的就是听他们讲故事了。金花是那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以活泼的性格和踏实做事的态度赢得了大家的喜爱,邮差们时不时就会逗弄一下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炊事班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炊事员,很是关爱这些后辈们,一有空,就会给她们讲一些走南闯北的故事。有一次老炊事员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姓吴的邮差在一个雪夜去送信,送完信以后,天已经漆黑一片,加上天气寒冷,雪堆到了人的膝盖,小吴就推着单车在路上找了一个破房子,决定在那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回去。第二天,你们猜怎么着?他的小脚趾被老鼠啃掉一节去啦!你们要是夜间也睡得这么沉,小心被老鼠咬上几口!听完那个故事后,金花很长一段时间在睡醒后都要摸摸自己的手指和脚趾,看看它们还在不在!
在邮政局工作一段时间后,金花和组里的几个人一同被调去修公路了。县里决定要在旭日塔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就调用了各部门的炊事员去给山里的工人做饭。旭日塔偏僻而险阻,因为当时没有什么先进的工具,只能用炸药开路,好几次由于炸药的分量和位置不对,导致垮石压死了好多人。金花刚来没多久,就亲眼目睹了这一惨状。那是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勘测员进行爆破,但是炸药用多了,导致爆炸的余波震垮了山上的碎石,有几个在安全范围内吃饭、喝烟的工人被一块房顶大的巨石直接压瘪,几秒钟的时间,几条鲜活的生命就随着灰尘的扬起消失不见。这一幕给金花稚嫩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在这儿,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当天晚上,她就拾掇一个同乡的表姐一起跑了回去,连被子也不要了。金花凭借着她超强的记忆力和巨大的勇气,和表姐两个人在深山老林中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回到了家。之后,就接着在邮政局干了下去。
金花和到她生命中的那个他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只一眼,金花就喜欢上了那个英俊腼腆的小伙子。小伙子是祖上开药铺的老许家的三儿子,叫许博厚。人如其名,他读书时在班上总是第一名,知识渊博,待人宽厚,只是因为成分不好,被打成富农,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只读完了初中。他命运的转折点是在他初中毕业后,省里要扩招飞行员,他报名去了。考核的第一关,是看外形,他在挤下了万人的广场之中,是唯一被挑选的十个人中的其中一个。第二关是看身高体重是否达标,那时候许博厚连饭也吃不饱,好歹个子达标了,体重却差那么几斤。在他第二次去称重之前,他跑到河边,猛灌了几口水,一直喝到走路都能听见清澈的水声为止。结果,他所有考核都达标了,只需要交上学费就可以入伍了。他和他同亲表哥一起回去凑学费,哪想到一时激动,许博厚忘了学费是多少,不知当时看到的是30元还是300元,而和他一起去的亲戚都说是300元。天呐!300元在当时来说,对于那样一个家庭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巨款啊!虽说他的父母和亲戚说不管多少钱,都给他凑出来,但是许博厚考虑到家庭条件,倔强地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于是只好作罢。等他表哥再去省里看时,发现学费原来只要30元,就赶忙通知许博厚要他拿上钱去报名,可是许博厚有着作为读书人的坚持和底线,拒绝前往,也就丢掉了那次机遇。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他真的去了,或许就遇不上金花了。上天给人的安排总是那么奇妙。许博厚自那次事情之后,就留在了生产大队当一名会计,他超强的计算能力完全足够胜任这份工作,只是他有着读书人的那股傲气,不会巴结、奉承别人,也羞于和外人交往。在他和金花结婚后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世,总是有金花出面与人交谈,就连他们的儿子考上了大学,也是金花一个人去送行的,他的说法是:“我一辈子都要呆在这里哩!”和他交好的朋友都笑话他才是那个羞于见人的小媳妇,他听完以后不置可否,只是安静的抽烟。
结婚那天,金花骑着一只小羊,由许博厚牵着,走了30公里的路,就嫁到了许家。许家一共四兄弟,分给老三的连房子都算不上,只是沿着墙外沿用泥巴和杂草做成了一间房子的模样,整个家具就只有那一张铁架子床,每到雨天,房间内就泥泞不堪,夫妻二人只好躺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婚后的日子虽然穷苦,但金花从不抱怨什么,两人都勤劳能干,相互扶持,苦中作乐。许博厚对金花也是顶好,一辈子就和金花吵过两回架。第一次是饥荒年,金花看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就在拜年的时候,从娘家背回来了一袋粮食和几件厚衣裳。许博厚看到后大发雷霆,生气的说:“你怎么能从娘家要东西!你嫁给了我,就是许家的人,怎么能够从娘家要东西!你赶快给我送回去,我就是饿死也不吃这一粒米、冻死也不穿这一件衣!”金花被丈夫的爆发吓到了,又带着不解和委屈的心情,将粮食和衣服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手里还多了一份丈夫作为给老丈人拜年送的“年货”。那次之后,金花再也没从娘家拿过一针一线。第二次是金花坚持要修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时候,金花的这一举动在这个小家庭中不可不谓是惊世骇俗:一个穷苦的女人家竟然想要修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当时修一栋房子大概要10万元,他们家从哪里能够凑出来这么多钱?家里所有人都反对她,甚至给她倒冷水,说她要把这个家败光,但是金花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将修房子的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亲自参与修房的每一项工序,手里没那么多闲钱,就找别人借、找工程佘、自己存!谁也不知道金花到底耗费了多少精血、忍受了多少委屈、带着多少期盼、有着多顽强的毅力,最终完成了这项创世之举。当新屋落成的时候,一家四口人看着眼前真正的家,不禁热泪盈眶。多少年了,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同时,爷三个又对金花完成的这项堪载入许家史册的壮举感到不可思议,这一砖一瓦的设计,每一分钱的取舍……许博厚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对金花道歉:“金花,这个家多亏了有你啊!”女儿就在旁边对金花竖起大拇指:“妈妈,你就是个女中豪杰!”“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要反对我……”“妈妈!我的好妈妈……”“妈妈你是咱家的大功臣!”儿子在旁边附和道。外人也都称赞金花的有勇有谋,当机立断,同时也都佩服她的胆子: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敢挑战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她是独一份儿!
金花和许博厚结婚后,仍然到邮政局当炊事员,许博厚则辞掉了会计一职,跟着几个兄弟,去干转运的活儿。那时候兴到隔壁市拉又大又好的柴火,许博厚就靠赚的一点钱和佘的一点钱专门买了一匹好马和一架板车,但是还没用多久,就卖掉了。起因是许博厚和那匹马合不来,许博厚之前一直读书,从来没有接触过驯马这回事,简直就是个门外汉,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催马走,也看不出马有什么需求,那匹马本来就够烈,久而久之,一人一马之间的矛盾就越加深厚,有一回,那马甚至挣脱缰绳跑到别处去了,还是金花把它赶了回来。说来也奇怪,金花靠近它,它一点暴躁的迹象都没有,还表现出温婉的气质,而一旦许博厚靠近它,它就像发了疯似的,两只后蹄疯狂乱踹,嘶鸣不止。有一回拉柴返程途中,那马失了控制,突然一跃,挣脱了缰绳,将许博厚撂倒在地,导致他伤了腰,休养了半个月有余。许博厚勃然大怒,待到金花将马找回来后,他将马套在粗大的树干上,拿起马鞭就是一顿毒打,鞭打之激烈,马鸣声哀转久绝。金花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拦住许博厚,哭着说:“够了,够了……你的气也该出完了……你这么打它,它也作孽啊……咱把它卖了吧……”许博厚这才住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金花就牵着马去到畜牧交易中心,临走时,她哭着最后摸摸那匹马的鬃毛,“马儿,是咱家对不住你啊……”
金花生下第一个女儿后,就辞掉了邮政局的工作,和许博厚一起去生产队里干活。别看金花是个女人,不管男人女人的活,她都干得了,就比如说有回队里打水泥,那些男同志还没金花能干呢!尽管金花如此能干,但还是免不了要遭女人生娃的罪。金花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强壮的躯体罕见的倒下了。她生产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没下过床,身体软弱不堪,精神涣散,气血不足,动弹不得,多亏了一个老中医的神药,救回了金花的命。金花坐完月子后,已经感到自己的精力没有复原,但并没有放到心上,还想着做些家务活。这天,金花刚扫完场院,就晕死过去了。许博厚看到后赶忙将金花抱着送去了老中医那里。老中医为她检查一番后,只是摇摇头,随后开了一副方子,说:“吃这药如果有效,那就还有救,否则,就听天由命吧……”老中医没说完的话让许博厚感到一阵心寒,他强忍着恐惧,将金花带回了家。金花醒来后,就哽咽着对他说:“博厚,我快不行了……”“你看你,净瞎说!老中医刚刚给你看了,说你吃完药就好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说了你吃完药就会好!你就是操劳过度了!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着,不准再干活,听着没!一切有我!你就安安心心养病。”不知是老中医的药起了效果,还是人的信念的强大,总而言之,金花在经历了最初的几次呕吐、眩晕之后,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仍然下不了地,许博厚提着的心这才敢放下来。金花不知道,当他看到他的妻子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身子日渐消瘦时,内心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金花时隔四年后,给许博厚生下了一个儿子。当她在医院生产完后,许博厚还不知道婴儿的性别,街坊邻居以为许博厚想要一个儿子,就逗弄他说:“许博厚,看来你是盼不到儿子咯!你媳妇又给你生了个闺女!”“女儿好!女儿怎么不好!女儿体贴孝顺,我多幸运,能有两个女儿!”等许博厚赶到医院时,才发现金花给他生的是个大胖小子,他抚摸着金花的头,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辛苦你了……别听他们的,你生的是女儿、是儿子我都喜欢……”金花这才知道,原来丈夫知晓了她由于没生出儿子而被人嘲讽的心酸和想要生个儿子的渴望!想到这儿,金花不由得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
金花夫妻俩婚后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很大的提高,尤其是在生下第一个女儿后,夫妻俩由于要忙农活,不得已只能把闺女也带上山,等他们干活的时候,就把闺女放在两座坟山中间。金花看着女儿酣睡的样子,不由得泛起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疼爱之情……金花与许博厚由于家底薄弱,而遭到了别人的恶意排挤。有一次,一位大娘闹上门来,硬说是金花偷了她家的辣椒,因为两家的菜园地紧挨在一起,而金花家又这么穷,难免不会对她家的菜打什么主意。金花据理力争,要那位大娘去厨房看看,去闻闻,哪里有什么辣椒的身影。金花对大娘说:“大娘,我们家虽然穷,但是我们的志气不穷!绝对不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大娘尴尬的红了脸,狼狈地走了。最后才查出来,那辣椒是个过路人摘走的,那大娘感到不好意思,又专门给金花家送来了一篮红透了的辣椒,金花却怎么也不肯收……
正直的品质也会遭到别人的嫉妒。有一次,许博厚和几个好友一起去看电影,其中一个好友遗失了一袋衣服,就说是许博厚偷的,并且大肆宣扬。所有人都不相信许博厚,认为他们家穷,没钱买衣服,就偷别人的。许博厚想要辩解,却没有任何对他有利的证据,只能背下这个羞耻的骂名。那段时间,金花感觉别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十分陌生,好像在谴责她这个小偷的妻子。金花感到无比的委屈,随即又振奋起来:他们自己行得直、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到底是不是小偷,就让时间去证明!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几年后,他们去参加一位街坊的婚礼,其中一个眼尖的发现新朗穿着的衣服的标签上显然是那位丢失衣服的人的名字!于是他悄悄打开那袋作为嫁妆的衣袋子,找到了好几件绣有同样名字的衣服。真相终于大白,原来是当初和他们一起看电影的另外一个人,他看到那袋衣服,就打起了歪主意,将它偷走,这次穿它,是想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应该不会再有人记得了……
金花和许博厚这一路走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经历过多少磨难,但最终,老天爷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他们就像千千万万对相濡以沫的夫妻那样,携手相伴走完这一生。
(一审编辑:吴仪)
(二审编辑:何佳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