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家长敲响教师办公室的门，李老师抬头，看到那个男人一脸拘谨，动作稍显僵硬。

  “请进请进！”李老师拉开对面的椅子，“把您请过来，是因为小秋写了一篇作文。”男人抿了抿唇，目光深深地注视李老师，就和小秋被找来谈话的神情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女吗？李老师在心底嘀咕。她莫名感到丝丝不安，就好像小秋此刻正站在这片空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里却是无情绪的空荡，藏住好大一片死寂。

  她忍不住回头。

  夕阳的余晖落在办公桌上，罩住那篇短短的作文。正是放学时刻，孩子们的欢笑声被晚风捎来一鳞半爪，显得无邪至极。

  李老师为自己的疑神疑鬼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低头去抽屉里翻找小秋的作文本，“小秋的作文反映了她在生活上的一些小问题，希望作为家长，可以更加关注孩子的学习生活。”李老师的手突然停住，她快速回头，犹疑地拿起那本被夕阳镀金的作文本。

  好像它本来就该在那，而不是存于语文老师的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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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

四年级三班  小秋

  我有一个好朋友，总是和我形影不离。它有着黑色的头，黑色的眼睛，还有黑色的双手，个子高高，身材苗条，长得十分帅气。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夜晚。我被一个噩梦突然吓醒，睁开眼，它就站在我的窗户外，裂开嘴朝我微笑。我当时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它敲了敲我的窗户，非常礼貌地询问：“小…秋……你看见我了。”

  为什么说是询问呢，因为在我下意识说“是”之后，它便如同得到主人应允，悄无声息地从窗缝滑进我的房间。

  可能是在室外吹了凉风，进来后它的腿脚有些不灵便，只是扬起脸，保持最真诚的笑容，在黑暗里匍匐着，一步一步向我的床底爬去。

  从此，我的房间里住下了我和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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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和我性格大不一样，但是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它活剥开朗，热情坦诚，喜欢在深夜里“咯咯咯”地诡笑。我曾一度担忧，邻居会因它在夜里的笑声而投诉我们家，要是被爸爸知道，就该揍我了。幸好，它的笑声好像只有我能听见。

  我们有时也会发生一些小小的争吵，但很快又会和好。一般都是我的无理取闹，在我认识到错误后，都会认真向它道歉。

  (我的朋友其实有点小气，每次听完道歉，还要摆一会儿臭脸。但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嘛，我会包容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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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朋友一起玩耍，每件事都使我印象深刻。

  那天我心情很糟糕。爸爸在酒精的作用下总算睡着了，我跛着脚爬上天台，坐在护栏外。高楼上的风很大，吹得我好冷，伤口更痛了。我看着遥远的水泥地面，开始想妈妈，想着是不是她也是又冷又疼，所以才会离开我。我的朋友坐在我的身边，它总是悄无声息的到来，时常给我惊喜。

  我问他：“你爸爸对你好吗？”它直直地坐着，应该是对它很好。

  “你会想妈妈吗？”

  “总是来找我玩会不会很无聊？”

  “要不我去你家看看吧？”

  我的朋友突然站起来，从楼顶跳下去，在水泥地上摔得血肉横飞。

  我被震住了。

  它拖着残破的身躯重新爬上天台，又一次跳下去。

  我看着它一点一点，变得更加破碎，眼泪开始往下掉，模糊了那片血色。

  它又准备跳下去。

  我扯住它的指骨，眯着眼在笑，“我要回房间了，走吧。”

  眼泪却还是滴进了它的血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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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我也开始喜欢上黑色，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黑色的夜晚，黑色的隧道，黑色的窗口，这些都被我所喜爱着。

  因为我的朋友就在那里，无言地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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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评语：已阅。存在少许错别字，注意更正。拿到作文本后请到老师这里面批。

  天色渐渐暗下来，看完整篇作文，小秋家长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些变化。

  李老师斟酌着言辞，最终还是开了口：“小秋这孩子一直都十分乖巧，让我们老师省心。但她……也一直有些不合群，无法融入集体。我想可能是她太过孤独，才会假象出这样一个朋友。”李老师轻轻抽回作文本，直视小秋家长的眼睛，“可能冒昧，但我想问问小秋妈妈的事，她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回家吗？”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得如同两张磨砂纸在摩擦：“她死了。”

  李老师愣住，沉默了很久。“我希望您能够更关心孩子的成长。”不要酗酒，不要将生活的不易发泄到小秋身上。“孩子还小，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不要家庭暴力，如果小秋身上再有伤痕，我会报警的。

  “小秋不会再挨打了。”像是听到了李老师的心声，男人开口说话，只是毫无悔意。

  “谢谢老师关心。”

  一场两个人的家长会，就这样迅速的结束。

  回到教师公寓，李老师越想越生气。她打开微信给小秋班主任王老师发消息：“今天见到了小秋的爸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长，孩子心理都快出问题了，臆想出一个鬼怪做朋友，他一点着急的感觉都没有。小秋的沉默寡言可以由我们开导，又有谁能去教育他的家长呢？”

  王老师慢吞吞的回话：“你见到小秋爸爸了？确定？”

  李老师发出一个“？”

。     

  “就昨天，我才接到的消息，小秋爸爸因为酒后斗殴，犯了故意伤害罪，现在正在局子里关着，不知道要判多少年。”

  李老师捏紧了手机。

  回忆小秋家长的面孔，现在好像只剩一团粗暴涂鸦的黑线了。

  办公室里，斜阳温暖，小秋家长一直坐在窗帘阴影里，认真地阅读那篇《我的朋友》。

  一点惊惧都没有。

  “————它是我的朋友。”

（一审编辑：冯雅婷）

（二审编辑：邓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