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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桥畔的红军歌

来源:作者:20级 龚思静
时间:2021-11-16 13:35:17点击:

  这是1979年1月,一个人声萧索的日子里,他在院子里独坐自己的热闹。青苔酣睡着自己古老的生命,凭借着阴天的特质,为日渐寒冷的空气增添上自己的凉意。曾经蓬勃向上伸向青天的瓜蔓,也在气温的骤降中降下自己日益萎缩干枯的脑袋。寒风不是无边地从四处疯狂地袭来,而是仿佛从某个特定的地方,似乎就是从这院子里的某个角落,化成一缕浸透了碎石堆深处寒意的水,渐渐地将人的温暖湿透。

  院子里摆放着三把椅子,都是藤条编织而成,藤条有的窄,有的宽,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疏疏密密中缠绕紧它们主人五味杂陈的人生故事,犹如藤条上斑驳的印记,烟头的烫,指茧的摩挲,鬓发的苍茫。三把椅子围成开口向大门的弧形,是相对而坐肆意畅谈的样子,也是等待的样子。他粗糙的手指嵌满尘垢,几乎每一根指头都堆积着深厚的老茧,疤痕像一条条蚯蚓爬在他泥土般的手掌上,可是却松动不了手掌犹如板结一样的坚硬。一粒粒烟灰从他的指尖抖落,消失不见,随着烟雾的吞吐,一曲悠长的民歌从他沙哑的喉咙里滚落出来:“当兵就要当红军,处处工农来欢迎。官长士兵都一样,没有人来压迫人——”他的眼睛渐渐眯缝起来,好像歌声化成了刺眼的阳光一样,使他陶醉起来。

  他是老红军胡顺清,1949年后和三位革命老同志回到家乡,一起居住在迎春桥畔的这个红军院。院落安宁古朴,青砖石瓦,抬眼便可以望见屋檐下挂在大门正上方雕刻的标语牌匾:“我们的党是一个伟大的党,光荣的党,正确的党。”大门两边的石柱上,也挂着统一样式的对称牌匾:“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标语牌匾闪烁着清冷的光辉,诉说着它们不容侵犯的威严和力量,正如老红军独坐院中皱紧眉头的冥想神态。

  枯萎着的瓜蔓被寒风拉扯得颤颤巍巍,蔓条是坚强且拼命的样子,正如波涛滚滚翻涌进老红军回忆里过去的点点滴滴,像屋檐下片刻不停往下坠的水滴,滴水石穿,点点滴滴的回忆也侵蚀着他伪装的坚强,怀念的气味是让人忍不住泪眼婆娑的。

  时间已经是1979年了!离开他熟悉得如同空气一般的军旅生活,已经过去十年有余!

  十年间,昔日的战友相继挨不过死亡的紧逼,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那一个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人,在岁月长河的冲刷下,生命也逐渐被衰老侵蚀而尽。就在今天,远方传来消息,怀安,他一直亲同手足,视作弟弟的老战友,正在遭受癌病的折磨,等待着生命最后与他的重聚。那是曾经多么富有活力和生活激情的人,怀安是他们整个班年级最小,也是最乐观活泼的一个孩子呀!

  他不断回忆着,那些主角离世后回想起来多是伤感的故事。当初连他也只是一个孩子时,旁边这两把藤椅的主人,和他一起光荣地加入了当地组织起来的“红小兵”,他们三个年仅八九岁的小孩,就这样瞒着父母亲,从事起了他们伟大又壮丽的革命事业!从那一刻起,他不再是地主家里任人欺凌的小工,而是拥有组织保护和尊重、认可的一名小军人!“打土豪分田地!”“保障土地革命!”为穷人们争气!为弱者们谋福利!他无比热爱着这支由当地共产党领导着的少年队伍,“当兵就要当红军——”这首红军歌被人们在大街小巷传唱,从今往后他也成为人们传唱歌颂着的群体里的一员了,这将是多么伟大而光荣!

  1912年至1932年,二十年间,胡顺清作为 “红小兵”为共产党进行着情报收集的工作,也为红军的后勤工作辛勤耕耘,1932年在大巴山,他终于正式加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将上战场,直面敌人和战争。他感到紧张又兴奋,他的生命从此与革命事业更深地联系在了一起!

  1935年6月,在懋功县(小金县)城,与红一方面军胜利会师后,他担任了红一方面军电话班班长。所谓电话班,就是用生命保障战地电话通讯,在硝烟四起的战场,炮弹连天,电话线很可能被沙石掩埋或者被突如其来的炮弹炸裂,这时候,电话班的士兵们就得全力以赴奔赴对电话线的救援。在这样的奔赴中,战友们面临的是生死一线的境地,飞石流弹,一不留心就很有可能夺去一条鲜血沸腾的生命。战友们在奔跑向电话线的时候被炸断双腿,失掉脑袋,残缺掉自我完整的生命,都只为一条完整的革命讯息、作战命令的完整到达。胡顺清见证着电话班战友们赴汤蹈火的革命热情,也深深地坚守着更浓厚的革命信仰,在抢救电话线的时候,他总是义无反顾,奋勇奔向最危险的地方。

  1940年4月,他担任了八路军电话队司务长,这是对他作战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他崇高革命信仰的认可。1942年1月至1945年12月,他在八路军129师通讯营、政治部和教导团任管理员,参加了“百团大战”“黄岩之战”等战役。1947年3月,被调到四野纵队工作,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

  回忆自己的革命事业,就像万顷波涛奔涌向海洋一样,他的一生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了这样为人民和民族、国家解放的伟大征途。“当兵就要当红军——”嘹亮激昂的《红军歌》是他红色滚烫的一生的源泉,就像星星点点的火花,开在他质朴的心灵土壤上,升起燎原般的光亮。

  他手中的烟卷抖落下一地灰白的尘埃,被风吹得洋洋洒洒四散飘飞,空气中弥漫着烟灰冷掉后萧索的气氛。藤椅的扶手撑着他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他弓起来的背像一座小山丘,历经风沙和风霜的淘洗,他慢慢地将步子挪进屋子里去。房梁上掉下丝丝缕缕的尘网,木质家具发出的吱嘎声诉说着房子的古老。十几年的红军院,半辈子的战友情,今日,他就要离开居住在这里的光阴和岁月,启程去陪伴另一个他情同手足的生命垂危的战友,他也隐隐预感到,或许生命的终点也将在此期间向自己靠近。堂屋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古老的相框,框住的是他和老战友们的革命岁月,相片上的年轻人身着红军服, 灰蓝色上面点缀着响亮的红星,三个年轻人并排站着军姿,脸上的神情是故作严肃下藏不住的兴奋与幸福,这是最初踏上革命征程时候与伙伴们的合影,不过相片上的三个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孤零零的他只身一人。偌大的红军院余留下的只有摆在院落里他们古老沧桑的藤椅。

  他将相框从墙上取下来,仔仔细细地用衣袖擦干净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他整理好的布包里。就要走了!他依依不舍地将脚步踏遍房屋的每一个角落,用目光洗礼着每一件如老朋友一般的家具陈设。“当兵就要当红军——”他跨出斑驳的门槛,沙哑的嗓子再一次哼唱起这首歌,这是他最喜欢的歌,嘹亮激昂的歌声,是他悠长革命岁月的小小起点,音符铿锵,正象征着他脚踏实地走在革命土壤上的每一步,坚定又充满坚实的力量。

  千山暮雪下拓印脚步,黄沙弥漫中奔走信仰。老红军又孤坐在院落里的藤椅上,闭上眼冥想着悠远的过去和宁静的将来。藤椅依然是等待的姿态,苍茫的阴沉着寒意的天空下,它们等待着离开,也等待着到来。               

                                                               (一审编辑:蒋铭洋)

(二审编辑:赵梓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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