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气氛惯常是沉闷的，常年只有我在，便逐渐更加冷清。我不怎么出门，也经常忘记开门窗通风，随便在厨房做些什么，气味便散开来，却总也散不去，时常憋得人难受。

妻子说今天可能会回来，我没敢怠慢，早早地准备了一桌饭菜，可是枸杞人参鸡汤炖了快一天，也没有任何动静。妻子惯常这样夜不归宿，或者说，宿的是别处。偶尔想起来才会回这边看看，我已经习惯了。

水龙头坏了，拧不太紧，颇有节奏地滴着水。日光灯慢慢转暗，两端却红了，转瞬便“啪”的一声炸开，厨房就黑了下去。

这一屋子都是破烂，或许我也是。

父亲说，嫁出去的儿子就算泼出去的水了，所以结婚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会管我。这种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我有时候也会想，凭什么倍受歧视的总是我们男人呢？为何种种繁文缛节，礼仪教养，都只严格要求男子遵循呢？你看看那些女人，活得多潇洒！

小时候，我与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同吃饭，父亲常常抢了我的筷子念叨我:“男孩子啊，在饭桌上要懂礼貌。手里要端着碗，坐要坐得大大方方，饭要小口小口地吃才显得斯文，肉也要少吃一点，胖了多难看啊。不然以后嫁到别人家里，你岳父会嫌弃的，说你是没教养的人家出来的，丢我的脸！…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么没规矩，以后谁家的姑娘愿意娶你？！”

妹妹在一旁看着，狂风扫落叶一般把菜吃光，得意洋洋地对我笑。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听说她身份不太上得了台面:强奸犯。她已经在牢中蹲了十几年。这些年村里对我们家的风言风语从没有停息过，有些大妈甚至戏弄我说：“你妈弄得那小伙儿真俊！”

父亲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后来嫁给了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女的，勉强可以吃饱了。我那后妈的家里人看他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总嫌他不干净，想赶他出门，幸亏父亲给她们添了个孙女，这才有了落脚处。

后来，我去左海打工，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与她恋爱三年，结婚也有四年多了。那时她是我滴小老板，对我真的很不错。出手大方又无微不至，十分体贴。工作太累，都是她帮我“活络”。她的礼送得我后妈眉开眼笑，直夸她一表人才，顺顺当当地把我送到了她家，还破天荒地夸了我几句，诸如找了个好人家此类。妻子也笑着了:“你安心呆在家里吧，我养着你！”

当年的我满心甜蜜地点了头。妻子人前人后都是一张君子脸，对人的好也总让人怀疑不起来。谁又会去怀疑呢？怀孕的那段时间，鲜少过来的岳母和岳父，都亲自过来照料。岳父每天炖了鸡汤，闲暇中还给孩子缝了些衣服。

可我却生了个男孩。

岳父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便手脚麻利地把准备的东西收了起来。岳母瞪了妻子一眼，抬手倒了鸡汤。妻子红着眼睛吼我:“这么没用！？连个女孩都生不出！”

我曾有过一丝侥幸，只愿这家人能不计前嫌地对我好。可是永远只会发生最坏的事情，比如，一个无知的男婴，一户这样的家庭，将来逃脱不了的无数冷眼，会伴随一生吧？

门被人重重地拍了几下，我回过神来，跑去把门打开，一股常有的酒味扑面而来一一是妻子，她又醉着回家了。

我恭恭敬敬去扶她，被她一挥手拦了回去。醉鬼下手没轻重，我在玄关绊倒，胳膊似乎是蹭破了，火辣辣地疼。不过这些也没什么，去年她被炒了鱿鱼的那次，我还一个人跑去医院缝过针。长年累月这样的日子，仿佛是一个走不完的交点，我回过头看不见过去，抬起头望不见未来，已经走到枯萎的年纪，仍旧一事无成。

我不甘心，问妻子:“夫妻之间，只因为没给你传宗接代，就不管以前的情分了吗？”

妻子说:“我一天到晚工作累得要死，赚钱养你们这些吃白饭的，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吗？”

他们常说妻子文质彬彬，风流倜傥，我知道她彬彬有礼的假面在我面前是撕下了的，至于“风流倜傥”，却是在亲眼看到她挺着圆润的肚子，搂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腰肢时明白的。

所谓风流，对女人而言是脚踏几只船的游刃有余，可倘若男人做了同样的事，背负的一去定是诸如“水性杨花”之类的骂名吧。

我思索为何落到了这种绝望的境地，可答案却更没有希望--无数冷眼的源头，仅仅只是因为一出生，我就是个男的！

隔壁的李哥却说：“女人心细能做针线，我们比不过，但是我们力气大能扛棉花！男女就要互相尊重各司其职！”

唉，我读书少，不甚理解得透彻。我只知道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是一定要当个女的，也在家里、在外头耍耍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