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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实录】张楚:短篇小说的一二三

来源:作者:冯曦婷 张靖 刘文倩
时间:2021-11-28 09:40:13点击:

【讲座实录】张楚:短篇小说的一二三

【人物简介】张楚,七零后代表作家,现为天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杂志发表过小说,出版小说集《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样黑下来的》、《野象小姐》、《在云落》等。曾获鲁迅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北京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日、韩、德、西班牙等文字。

张楚讲授讲座

讲座全景

(通讯员 冯曦婷 张靖 刘文倩)非常高兴来到湖南师范大学跟同学们聊一聊小说,然后这么多人呢,我以为现在学文学的会很少了,没想到是高朋满座,而且好像男生也不少,记得我去别的学校的时候基本上全是女生。我们老师是在这个人民大学教书,他给我打电话说:“我想招研究生,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一个男生?全是女生。”后来,录取了十个人,九个女生一个男生,然后他们就跟这个男生说,你是不是很焦虑?跟这么多女同学在一起。然后这个男生说,焦虑的是我的女朋友。(笑)就真是昨天到的长沙,知道长沙是因为二十多岁看那个《玫瑰之约》,找对象的,然后看那个《快乐大本营》,还有《超级女声》《超级男声》。2005年看《超级女声》的时候,我还在国税局上班,天天请我同事吃饭,然后把他们手机拿过来给张靓颖投票。然后我那个科室两个人,另外一个大姐是李宇春的粉丝,然后我们俩经常因为这个打架,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说张靓颖怎么怎么样,我说李宇春怎么怎么样,然后这个大姐当时泪流满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比我年长的女人当着我的面流眼泪。就是对长沙的印象就是感觉就是一个美食之都、娱乐之都、美女之都。还有文化方面那些更不用说,岳麓书院这么多年了。

站在这其实还有点忐忑,为啥呢?因为这个底下坐着这个郑朋老师跟沈念老师,其实你们俩可以出去了现在。(笑)我们互相简单交流一下就好。

今天呢,跟大家聊一聊这个短篇小说。短篇小说其实上午在矛盾文学院有一堂课,我提到了一个比喻句,他们说有点像诗歌。就上一次在上海讲座届有一个双演讲的活动,后来就有一个论坛,在论坛上就让我们谈对短篇小说的认识,那我写了这么多篇短篇小说,那你说让我讲讲什么是短篇小说,其实短篇小说的概念当然很简单,百度一下都知道,但你怎么把自己这种独特感受说出来。我当时说了几个比喻句,我说,短篇小说就是深夜里的一声叹息,就是抹香鲸在夜晚跃出海面的瞬间,就是骆驼穿过针眼安全抵达沙漠的过程。我用了三个比喻句,他们就觉得像诗。其实这话有点抽象,但我想说的是,就是说,为什么短篇小说是深夜里的一声叹息?因为短篇小说的篇幅有限,它有一种局促感,它不可能给你更广阔的空间去展现你的才华,来书写你的故事。那么在有限的篇目内,你要写出人世的一种况味,在我看来,其实这是一个关于人生的片段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就像深夜里的一声叹息。比如说,你为什么叹息?你在为谁叹息?你叹息之后你会怎么办?可能短篇小说会带给我们这样一个思考。而这个抹香鲸在月光下跃出海面的瞬间,抹香鲸凭借什么力量跃出海面?跃出海面的瞬间它看到了什么?就是说,它这个时候就是需要,小说就是需要一个力量来支撑,就像它(抹香鲸)的尾巴一样,就像它(抹香鲸)的头颅一样,它有一个支点。那么这个骆驼穿过针眼,安全抵达沙漠的过程,就是说,短篇小说我刚才说了,它的篇幅是有限的。因为按照我们现代的这个规条来说,短篇小说一般是两万五千字以下的,那么按理说一般的作家写的话会把字数控制在一万五以内,我的习惯是把它写到一万两千字到一万四千字,我觉得这个数量是适合我的。就是说,在这么一个短的篇幅内,你怎么把这个故事讲得圆满,其实是有危险性的。那个骆驼穿过针眼就是说,小说还需要技巧,就是说,一声叹息是关于人性的秘密,跃出海面是说小说需要一种独特的力量,然后这个骆驼穿过针眼,是小说世界需要技巧,这就是我上次开会的时候偶尔想到的这么一个比喻句。

那么关于什么是短篇小说呢,同学们有写小说的吗?举一下手谁写小说?一个也没有?哦,有俩,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写诗的多吗?没有?写散文的呢?诶郑朋你不是说你这很多人写小说吗?(郑朋:不是,他们都很谦虚。)短篇小说呢,茅盾曾经有过一个定义,什么叫短篇小说呢?短篇小说就是抓住一个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段,来说明一个问题,或表现比它本身更宽阔的社会现象,这个是茅盾对短篇小说的定义。那么什么是短篇小说,估计郑朋老师早就给你们讲过了。然后我就说说我心目中好的短篇小说的典范,那么因为短篇小说根据风格的不同,有不同的门派流派分类,也不能一概而全。但是我觉得,博尔赫斯的小说是一个类型,是哲学类的小说,然后呢,卡夫卡是一种寓言式的短篇小说,那福克纳的短篇更加是对那个年代南方种族之间的战争的一种独望,它其实也是一种寓言性。当然还有更多的是写生活的那种,包括你像后来的海明威啊,卡佛,这些都是非常牛的短篇小说家,我记得我和郑朋还和着列了一个名单,这个关于我们印象最深的短篇小说,一共列了多少部?八十多部还是五十多部。就是一个很长的名单。

那么其实就我个人来讲,在当代来讲,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小说家叫安妮·普鲁。安妮·普鲁是一个美国老太太,这个老太太跟门罗(曾经是家庭主妇,后来是诺贝尔奖得主)一样,是个家庭妇女,但是门罗从三十多岁就开始写,但是这个安妮·普鲁她比较特殊,她孩子比较多,一直在相夫教子,但是她自己喜欢读书。五十多岁的时候,有一个农场主邀请她去给农场写一部非虚构作品,也就是写一部报告文学。然后安妮·普鲁就去了,去了之后她搜集了很多素材,都是关于美国西部俄亥俄州(主讲人是这么说的,经考证应该为怀俄明州)那块儿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后来呢她没有写成一部报告文学,但是她把它们都写成了一个短篇小说集。郑朋是叫《近距离:俄亥俄故事集》是吧?哦,是怀俄明故事集。就是里面的短篇小说都非常的棒,而且里面那个翻译非常厉害,翻译得也非常好,她那个句子特别短,特别有力量,让你感觉很粗粝,就完全不像是一个女性写出来的。她这个小说出版了之后呢,获了当年的普利策文学奖,全美图书奖,欧亨利文学奖,就是这个老太太一下子把所有奖都拿遍了。还有一部被李安拍成了电影,叫《断背山》。她写的。那么安妮普鲁她其实她也写长篇,我看过她一部长篇叫《船讯》,就写的一个失意的油腻中年男人的生活,想拯救自己。她还有一个长篇作品叫《手风琴罪案》,它其实就是一部移民血泪史,它是描述了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末这一百年以来,手风琴的八个移民主人在不同的时期遭遇的变故,可以说是百年的家族史。但是她短篇真是写得非常棒,大家有空多去看一下,因为这个《怀俄明故事集》刚开始出版的时候可能印数比较少,但是后来这个《断背山》一上映然那个小说就火了,火了之后现在又重新出版了,非常棒。那里面对那种美国西部的那种牛仔的生活,还有那个底层人民的境遇描写得非常深刻。

那么安妮普鲁她曾经有过关于短篇小说的这么一个写作心得,老太太总结的这么几点。

第一点,她说写小说的时候呢,慢慢写,小心写。就别着急,要耐住性子写,要坚持下来,而且写的时候要谨慎一些,不要太过于感性,你还要谨慎一些。

第二点,为了保证慢慢写,用手写。这个现在好像大家不太可能了,都是用电脑写,连我自己都基本上没有。所谓作家已经没有手稿了,都是用电脑直接打字,而且是提笔忘字。当你用这个硬笔写字的时候,特别简单的字,就多一点少一点你想不起来。

第三点是,请慢慢用手写那些你感兴趣的主题,要写你感兴趣的主题。比如发生了一个社会性事件,你觉得可能是非常好的小说素材,但是你对它并不感兴趣,那么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写,你要写就要写你感兴趣的。

第四点是通过常年的宽泛阅读拓展写作技能。也就是说,短篇小说的创作是需要技术的。我们很多在年轻的时候,大家就是不用教你也会写情书。但是当你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你肯定写不出来了。因为荷尔蒙减弱了,你对人生的这种激情,也慢慢地熄灭了,所以你可能就没有那种心境去写了。短篇小说也是这样的。很多作家在年轻的时候写出来的短篇小说就像是上帝握着他的手写的,但是到了他过了五十岁之后,比如说他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时候你去看他的小说,就会发现他的小说里面有很多技术因素,就是那种浑然天成的东西少了,但是更圆润的的,或者说更圆滑的东西出现了。但是我觉得这个东西并不影响小说的主旨。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年老的时候,都会有靠着技术写作的时候,那么怎么通过技术手段把小说写得能够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充满了激情,这真的是一个技术活。

那么第五,是重写、编辑,直到你获得了最贴切的词、句、段、页、故事、章节,就是说我们要不停地修改。以前有一个赛车手写小说,说他从来不修改,我觉得这个是不可能的。然后他晒出了他的手稿,一看那就是重新抄过一遍的手稿嘛,肯定一开始都要修改的。没有不修改的作家,没有任何一个不修改的作家。就是说,你要不停地找到你这个小说的一个字、一个词、一个句、一个章节、一个页儿,就是这样。这就是这个很牛的老太太安妮·普鲁给我们总结出来的写作条规,就是说,写作的时候呢,有这个一二三四五。

那么对于我来讲,我对短篇小说也有自己的体验,因为我是从1994年开始写小说。(那时)你们多大了?(下面回答:没出生)你们都是零零后是吧?我九四年开始写小说,就也是慢慢地摸索吧。因为我上大学后我读的专业是财务会计。我是在一个事务部,读这个财务会计专业。其实我在国税局工作了十八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廉洁的税务工作人员。我买过专用发票,也就跟这个教室二分之一大的库房,里面是我心爱的专用发票,为了防止发票被水浸到,我就是用那个柜子箱子把那发票放在上面,然后每天卖发票,有时候不务正业。它门有两道锁,把门锁起来我在里面偷着写会儿小说。也曾经管理过加油站,我们县那时候特别多加油站,一个县城一百零八个加油站。我的任务就是拿着钳子去给他做前锋,为什么呢?怕他偷税,怕他偷油,偷着去卖,有的那个就是他把油输出来,然后零散着卖。作为一个不务正业的公务员,自己写了这么多年小说,还是有些自己的体会。那么对短篇小说,我是写过十几个中篇小说,可能短篇小说写了五十部。我是一个产量特别低的作家,就经常被人嘲笑,说这个不务正业的人,现在终于不当公务员了,专门写小说了还写这么少。就可能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写作速度,所以说这么多年来,当了几年专业作家,我发现没有比当公务员的时候写得更多。可能自己在内心里有一个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写作速度,就已经是一个惯性了。

那么对我来讲,我觉得短篇小说首先它得有一个清晰的本体,它的主体性。短篇小说它得有一个主体,我们都知道,这个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一样,它都要有一个事件,或有一系列事件,来作为载体。有时候也碰到一些人,昨天我要去机场,因为下雾,走得很慢,出租车师傅跟我说,你干啥的?我想了半天,说我是在作协,不是那个制鞋的厂子,是写东西的那个作协。他说,噢我知道啊,好多电视剧什么的,都是根据那个作家的小说改编的。我说,你还挺懂行。他说,哎呀我也热爱文学,我原来特别爱看《故事会》跟《知音》。(下面:小笑)他把那个《故事会》的故事当成了小说,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但不管怎么样,无论是故事也好,短篇小说也好,它首先有一个主体性。就是它要有一个或一系列的事件,或片段。我不能说它是故事,要有系列的事件和片段。那怕一个也行。那么关于小说的这个片段,或者是这个主体性,大家争论的很多。因为上个世纪法国有一个法国新浪潮,那个时候出现了一大批试验性的作家,他们那一大批人,其中有两个人获过诺贝尔文学奖。但是因为一直在进行探讨,就提倡取消小说里的故事性或情节性,他会从物的角度来描述这个事件。他们对小说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当时还有一大批的新浪潮小说家,新浪潮导演,他们当时风靡一时。那么其实我倒觉得也不太赞同他们的看法,就是打比方来讲,这个衣服好不好看,那得套在模特身上,那模特也没有,那衣服就随便放在这是吧,你怎么能看出它是丑还是好看呢?所以我觉得小说里面的事件和片段,它就是那个模特,没有事件和片段,那你怎么来呈现你这个小说的思想呢?所以说,好的短篇小说都要有一个事件或者多个事件,一个片段或者多个片段,尽管这些事件和片段在表面上是支离破碎的,是没有意义的。很多小说我们读的时候索然无味,比如说有一个小说家叫卡佛,大家读过他的小说吗?(下面:《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还有《大教堂》)他写过很多非常有名的短篇小说,卡佛其实跟海明威一样,都是这个冰山理论跟极简主义的推荐者和实践者。冰山理论我们都知道,就是海明威的短篇嘛,它基本上里面的人物一直在说话,一直在行动,但是它可能没有更多的心理描写,和过多的情境分析。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就说海明威他展现给大家的是海平面以上的冰山,更多的三分之二的冰山还在海面底下,就是他到底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你自己得去琢磨去思索去考察。这个是冰山理论。那么这个极简主义其实代表人物就是卡佛,卡佛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卡佛学历不高,可能读完初中就去工厂上班,十九岁结婚,生了一个小孩,家里很穷,也没有自己的书房,也没有自己的书桌,像我站着讲课,他是站着写作。他写的时候就是拿个本拿着纸在那写,小孩在他腿上打秋千。所以他的小说非常非常短,而且他的小说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小说里名词之前没有形容词,动词之前没有副词。他的小说之所以是这样,有一个说法,说是他的编辑给他改的,他的编辑不喜欢形容词,不喜欢副词,就给他删掉了,然后慢慢地就形成了卡佛的风格。后来卡佛也抗争过,写过一系列有形容词有副词的小说,但是都没有他以前的小说出名。其实《大教堂》里面有一篇小说叫《好事一小件》,其实写得还是很繁复,有一种像福克纳式的复句,华美的复句,说明他还是试图在做一些改变。那大家提起卡佛的时候就是极简主义。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特别流行,一批小众作家极力推崇,到了2010年之后,卡佛突然死灰复燃了,又非常流行,有很多年轻的小说家模仿他的小说。他的小说非常好模仿,你想想,你也不用写比喻句,不用写人物面部表情,你就在那说话行动就行了,但是怎么把这些简单的事情组合起来,让它打动你,这个太难了。他这种极简主义就是那种过分的沉默,其实我觉得也有些问题。它有时候就像那个玻璃一样,它连毛边都没有,在极简的那个狭窄的空间内,它把别的风景都给阻隔掉了,所以相对于卡佛来讲,我更喜欢契弗。契弗的小说我特别喜欢,因为他的小说有点向福克纳致敬的意思,也有向契诃夫致敬的意思。契弗他本人被称为“美国郊区的契诃夫”。就是说我们现在,就你写得再牛逼,也只可能是长沙岳麓区的契诃夫,就已经非常牛了,就是说这个契诃夫已经变成了一个上帝一样的人物。

那么我们聊一聊卡佛的短篇小说《羽毛》。那从表层上看,它其实讲了一个非常乏味的故事,我估计大家看多了那种霸道总裁白富美的小说可能就会觉得太无聊了,为什么美国人这么无聊,写这么无聊的故事。因为它这个里面基本上没有什么故事性。主人公是“我”,“我”在工厂里面新结识了一个工友,叫巴德,巴德邀请“我”和“我”的妻子弗兰去他们家做客,我们应邀前往。巴德家住在城乡结合部,家里挨着一块玉米地。“我”和妻子弗兰刚到巴德家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因为一只巨大的孔雀从树上跳下来,在车上不停地跳舞不停地蹦跶,进门之后,双方有点局促,因为巴德是新来的工友,其实跟我也不是很熟,那我妻子既不认识巴德,也不认识巴德的妻子,是在我强烈的邀请下给我一个面子才来他们家吃晚餐。大家聊天也聊不起来,只能干坐着看电视。巴德的妻子叫奥拉,奥拉忙着做饭,哄孩子,巴德向大家介绍柜子上有一个牙齿的模型,是奥拉在矫正前做的牙齿模型。又聊了聊孔雀的来历,有一搭没一搭,就这样熬呀熬,总算熬到了吃饭。你知道美国人其实吃的东西是非常难吃的。郑朋我们有一次去美国,从东海岸穿行到西海岸,我们先去波士顿,然后到拉斯维加斯,然后又到丹佛,最后到旧金山,好像我们基本上吃的是中餐馆,因为它那个西餐,除了肉就是肉,要么就是豆腐,要么就是沙拉,感觉真的不太符合咱们中国人的胃口。就是他们请人吃饭也是这样,就是弄一些豆腐一些蔬菜沙拉,烤一些肉,还有蛋黄派。就这么一顿饭,还时不时被孩子们的哭声,跟恐惧的敲门声所打扰,等孩子终于抱出来之后,我们发现,这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孩子,就长得特别丑。孔雀爪子不停拍打屋顶,大家不胜其烦,最后把孔雀放进来。我们只知道这顿饭吃的一点也不尽兴,也很无聊,吃了饭大家分了手。算得上情节的就这么些东西了。如果你看完之后,你是不是很愤怒,这写的什么!

我刚才提到的这篇卡佛的《羽毛》,看起来非常平淡,甚至是有些庸俗,那么它们的好到底体现在哪呢?那么这个要牵扯到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说短篇小说还得有超越本体的寓意。在这里我们说超越短篇小说的寓意,不是说把短篇小说写成寓言故事,而是说通过这些表层的凌乱的信息,你能抓住它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它得有主题。它得有超越主体的寓意。纯粹地描述一个事件或多个事件,一个片段或多个片段,它不是目的,它是一种手段,它必须在故事背后表达出一种独特的情绪也好,审美体验也好,人生哲理也好,它总得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意味出来。

你比如说,有一个德国作家叫伯尔,伯尔其实很厉害的,是一个西德的作家,他是短篇中篇长篇都很厉害。他有一个短篇叫《飞刀艺人》,写一个流浪汉为了谋生去当一个飞刀手。我记得以前看《快乐大本营》就有那种类似的,他站在那儿,人家朝他扔飞刀,扔在他脑袋旁边或上边,别扎到他就行。那个刀是真的,一扎可能就扎死了。那么它仅仅是描述人的困境以及人在困境中这种绝望心态吗?其实不是的,他这个小说的背景,是发生在1945年战后的西德,这个时候年轻人找不到容身之所,都过得很痛苦,而且精神上没有一种依托,连上帝都不信了。小说结尾写道“我”成了一个让人用刀子扔掷的人。其实故事背后寓意很明显,战争让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肉体上承受了各种磨难和痛苦,那么这种折磨其实也就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们精神上的这种绝望,彷徨和渴望心理支撑的心理需求。其实这个也是当时二战之后西德的这种普通老百姓的这种普遍的这么一种心态。

那么下面我们再说一说卡佛的这篇《羽毛》。我刚才把能够称得上情节或者细节的东西都和大家说了,就那么点东西,那么我刚才也说了,卡佛的小说大家可能也都读过不少,那么它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就极简主义嘛,巨大的沉默和空白,精进得乃至苛刻的艺术自律,温暖的小人物叙述,日常生活的充分诗意化等等。这是它特点,就,沉默、空白,然后温暖的小人物叙述,日常生活的充分诗意化,但是它也存在着一些问题,他就像高明的匠人,大刀阔斧,带了点表演的成分,那么他的做法可以创造出一个巨大的空白和值得尊重的沉默,不过稍不留心也有可能把小说简化为单薄的片段乃至细节。如果一个小说简化成了一个片段或细节,那么这个情况下,他不但出不了空白,反而弄成了一个闭合的结构,就是封住了这种意蕴的出入。但这篇《羽毛》我觉得确实是一篇很经典的短篇小说。我在不停地寻找能够泄露作者真实想法的东西,那么读后才发现,卡佛真实的想法已经点点滴滴地分布在小说的叙述和细节当中了。那么整篇作品意蕴其实是非常丰富的,它想表达的主题也不止一个,代表象征意味的这种意象也不少,但是彼此之间又很能和谐地构成一个整体。那我们知道,到别人家做客可能是一个比较具有挑战性的一件事,那么人和人之间的想要靠拢并且相互理解,其实是非常难的,首先是物质上的差异,教育上的差异,背景上的差异,审美上的差异,还有这种观念上的差异,都是阻碍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沟通与交流。那么我看这两对夫妇的聚会,我们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那种特别不安的那么一种东西。我们平时讲到夫妻、同事、或者朋友相处,常常提到一个词,磨合。亲人之间需要磨合,恋人之间更需要磨合,朋友之间磨合也必不可少。所以说我们要把双方有时候磨得血肉模糊,可能两口子才能过一辈子,真是这样。那么这种磨的过程是贯穿始终的,在这篇小说里,两个家庭在审美上的差异,从没有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我”的老婆弗兰一开始对这个聚会是拒绝的,有抵触情绪的,就认为只不过是丈夫的朋友,我给了丈夫一个面子,才跟他去巴德家做客。那么“我”的朋友巴德对这个聚会也没有报着太大的热情,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刚来这个工厂,他需要交一些朋友,需要他的交际圈,有什么事儿了可以互相帮忙,他出于这样一种心理,才邀请“我”去他们家吃完饭,这就是前提,是一种出于生存的需求。那么这场聚会可以说本质上是一个有点功利化的社交意味的这么一场聚会,那么一到巴德家呢,他们的宠物孔雀先给“我”和弗兰来了一个下马威,也给这个晚宴定下了一个基调。那么我们不厌其烦地描述着两家人的相对无言,没话找话,把这种因审美差异而造成的隔膜与疏离,表现得淋漓尽致。然后牙齿模型这一段,因为巴德家很多东西是我们看不惯的,但我们还不得不口不对心地给予赞美或称赞。这个可能你们还小,你们等上班了,比如说同一个办公室的同志穿了一个特别难看的衣服,新来的花了很多钱,你说,哎姐啊,你这衣服好漂亮啊是吧,从哪买的多少钱买的?你得赞美一下,口不对心地赞美一下,这就是一种社交的需求。那么由于这种差异而产生的压力,以模糊的情绪形式,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宣泄的去处,直到巴德的妻子奥拉把这个孩子给抱出来,这个丑陋的孩子终于为这个模糊的感受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喻体,而“我”似乎也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很放肆地在心里说了很多遍,天呐,这是我见过的最丑陋的孩子,一直在重复,天呐,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孩子,他一直在心里念叨。那不光在心里念叨,还把这种另类的心理压力发泄完,所以卡佛写道,我真的等不及想和弗兰单独在一起,好告诉她我所有的感受。那么人与人之间总免不了要攀比,攀比的结果有时候是沮丧,有时候是亢奋。这两口子看巴德的日子过得比较拮据,过得还不如自己的时候,就陷入了一种颇为自然的亢奋当中,这跟培根所描述的“看见和自己收入一样的人家庭负担重就觉得自己变得相对富裕了”是一样的道理。那么在小说里,“我”几乎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感到高兴,弗兰在那天晚上也被这种可笑的优越感刺激得和“我”亲热了一番,对“我”说,亲爱的,用你的种子填满我吧。“我”和弗兰一直没有要孩子,可见其实对自己的生活也还是缺乏信心的,两个人可能物质上也不是很好。丈夫在工厂工作,也是个蓝领。他们一直没有要孩子,但是看到巴德家的情况之后两个人就很兴趣盎然,就说我们要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我们过得挺好的其实,会有这么一种心理。那么其实弗兰说这话的时候表达了想怀孕生孩子的企图,后来我们也果然生了孩子,那他脑子里肯定也有另外一种优越感,那就是说,觉得自己生的孩子肯定比巴德的儿子好看,肯定心里这么想。从这两口子的亢奋也可以逆向地去揣摩一下巴德夫妇当晚的心情,一个晚宴,可以说是暴露了自己家的实力,露了拙,从心理上被人给歧视了一下,使自己在日后的交往中可能处于一个不利的地位,这两口子会不会感到沮丧呢?会不会因此吵架呢?那么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题目。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参杂了太多的庸俗而又功利的杂质后,心灵之间的靠近还剩下多少可能性呢?小说的名字叫《羽毛》,就说明,孔雀羽毛在小说中是个很重要的意象。那我们都知道有一个导演叫顾长卫,他曾经拍过一个电影叫《孔雀》,非常棒的一部电影,它里面就是说,孔雀是美的象征,是无法实现的理想的象征,孔雀开屏非常美,但是它转过去的时候是它丑陋的屁股,这就是生活的真相。那么在这篇小说里面,孔雀也承载着这种类似的象征功能。奥拉,巴德的妻子奥拉,是这个小说里最丰满的一个人物。她对生活有自己美好的追求,这个孔雀就是奥拉养的宠物,她还在客厅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牙齿矫正后的模型。她为什么要摆这么一个模型呢?到时候我再说。从奥拉颇具审美意味的这种举动可以看出来,生活总是向奥拉呈现出丑陋的一面,她的前夫是一个酒鬼,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醒来就喝酒,睡过去之后梦里面还会找酒瓶,是这么一个人。

她跟她前夫离婚之后,就嫁给了巴德那么巴德又是一个很实际的人,那么,这个奥德拉为什么把自己的牙齿的模型放在客厅呢?是因为,她的牙特别不好,就一直想换一口牙,那么她的前夫是一个酒鬼,一直没有钱给她换,那么巴德结婚之后呢,巴德说,我给你换口牙齿吧,然后她说,那好吧,就换了之后呢,她就把自己那个丑陋的牙齿做成了一个模型,放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为什么呢?她是想时刻提醒自己,我欠巴德的,巴德对我多好,这么爱我,给我换了这个牙齿,她是这样的一副心态,但是在巴德看来呢,另外就是奥德拉养孔雀,也是出于她童年的一种梦想,她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孔雀,说到孔雀,我想到美国南部的一个女作家,奥康纳,奥康纳有同学听过吗?但是在奥拉看来孔雀是一种特别美好的征象,但是在巴德看来,只不过是花了100美元的昂贵的品味,换了牙齿还不说,还要买一只昂贵的孔雀来证明她的品味,夫妻曾为了要不要把孔雀放进屋里面,多次的发生了急语,可以说这种急语就是他们生活观念冲突的缩影,那么,巴德曾经在里面说过一句,这就是只孔雀疯了,该死的鸟,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鸟,这就是他们的主要矛盾,欸,这其实正是他对妻子的评价,而梦想跟丑陋的现实,其实隔的差不多的,就是那个丑陋无比的孩子。孔雀的最终命运就是飞进树里面,不见了。那么梦想可能也是这样,无疾而终,只留下一两片羽毛,供人缅怀,后来,这些树被猫头鹰接管了。猫头鹰在西方文化历史一种邪恶的形象,所以说,要想生活下去,我们最终还只能面对庸俗的、平凡的、丑恶的社会现实,不过别忘了,生活中有这种粗略的直接的丑陋,比如说巴德夫妇的生活和他们的孩子,这是精致掩盖下的丑陋,那么我们,我和我的妻子虽然生活的好一点,但是我们生活也没能逃过庸俗的生活的吞噬,弗兰的长头发,但是最后也还是剪掉了,那么我们的孩子也有了喜欢拐弯抹角的天性,后来也长胖了,那么我跟弗兰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我们生活中象征意味的孔雀,也被生活折磨了,飞走了,不见了,只留下奥拉留下来的几根孔雀羽毛,算是对我当时那些愚蠢的想法的长久的讽刺,卡佛就这样转动着手上的镜子,让我们看清自己,我们一开始提到的坎特来?的羽毛就是这样琐碎的,但是当你把这些东西梳理完之后,你会发现其实她是一本书十分有寓意的小说。

然后短篇小说,第三个还要有合乎情理又超越情理的戏剧性,所以今天上午呢在矛盾文学院专门讲这个小说的细节的内容,现在我在这简单的说一说。譬如说,短篇小说要有合乎情理又超越情理的细节,小说的细节无疑是小说成立的一个标志,一篇出色的小说,肯定会有一个或者多个的细节,评论家斯特伦克有一本书叫做《文体的要素》。它里面有段话,他说,所有研究过写作意义的人,都会同意这一点,要引起读者的注意,并且让读者保持持续的注意,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你的写作细致、确切和具体。就是你想吸引读者,你就得让你的写作确切、具体、细致,那么约翰·加德纳在《小说的艺术》中也将细节比作证据,就像几何证几何中的证据一样,那么当一个细节能够调动我们的感官时,他就是确切的和具体的,那么细节应该被读者看到听到闻到尝到,甚至是触摸到,那么细节之所以重要,另外一点可能还是因为细节它能够暗示故事的情节的发展,那么契诃夫曾经说过一句话。在第一幕里面看到的那个一把手枪放在了一件斗笠上,那么在这把手枪在第三幕的时候必须要把子弹给射出来。有时候这些细节会给情节的推动做铺垫。同样,当一个故事给了一个新的细节,或是描写得更加具体了,那么他可能在暗示故事的变化、情节的发展。其实上午我在那边讲的时候谈到了细节有很多分类,比如说,语言、对话,对话其实也是一种小的细节,动作,面部表情,还有一种梦境,这些统统都是细节描写的一部分,那么,还有肖像,肖像描写其实就是细节描写,今天我在那边我就讲了个例子,我就讲个简单的吧,通过肖像描写展现人物最原始的面貌和精神状态,那么我们知道,其实肖像描写在古典小说的描写里其实是经常常见的,但是在当代小说里、现实主义小说里还是经常见到的,但是在后现代小说,魔幻小说里面,他几本上没有人物的肖像描写,就是说大家好像在当代小说中好像更注重故事的情节发展,他抛弃了他认为不必要的东西,比如说风物描写,我们在读托尔斯泰的小说的时候,经常会发现大段大段的关于房子的描写、人物肖像的描写、床单的描写,特别细致的,但是在当代小说里面,大家好像都不怎么写了,那我们来说一说举个例子,《包法利夫人》中关于爱玛的肖像描写,《包法利夫人》大家应该都知道,具体内容我就不说了,我就说说第一次包法利和艾玛相见的时候,是怎么描写爱玛的。夏尔第一次看到她的手指如此白净,有点惊讶,指甲光亮指尖细小,剪成杏仁的形象,看来与迪埃普的象牙更接近,然而她的手并不美,也许还不够白,指节瘦的有点露骨,显得手不太长,轮廓的曲线不够柔和,如果说她美丽的话,那是她的眼睛,虽然眸子是褐色的,但是睫毛衬托之下,似乎变成乌黑的了,她的目光看起来单刀直入,既不害羞也不害怕。她第一次见到她先注意到她的手指,然后等她们聊天的时候呢,下人就观察到,说,她的脖子从白色的宽领中露了出来,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看起来如此光滑,好像两片乌云,紧紧贴住鬓角,又像起伏的波浪,几乎遮住了耳朵尖,盘到后面,挽成一个发髻,头发的分缝纤细,顺着脑壳的曲线由前向后延伸,也消失在发髻里。乡下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发型,她的脸蛋红得像玫瑰,她仿照男人,在上衣的两颗纽扣中间挂了个带棒的单片眼镜,这一段是包法利和爱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先注意到她的手,再注意到她的脸她的耳朵,夏尔先留意到爱玛的手指是因为爱玛在扎辫子的时候不小心扎到手指头,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嘬了两下;那么“她的手不够白,指节瘦的有点露骨,轮廓不够柔和,说明她的家庭并不好,因为她的父亲就是一个农民,她平时肯定会帮父亲干一些农活,或者是做点女红;“她的目光看起来单刀直入”,面对陌生的医生既不害羞也不害怕,说明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很自信,身上有股淳朴的天性;她的发型和其他乡村姑娘的也不同,说明她是一个有主见,勇于表现自己审美观念的女孩儿;而她仿照男人在两颗纽扣之间挂了个单片眼镜,又说明她的性格中其实是有些男子气息的,莽撞,不太在意别人的一些看法。这些看似普通的肖像描写,其实从侧面展现了爱玛的若干性格特点,其实你后来想想她出轨,你就能想象到她出轨是肯定有原由的,她心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渴望,她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然后当代这种肖像描写基本消失了,我觉得这种现代小说,后现代主义小说中,肖像描写的消失反映了小说家关注点的转移,小说家更关注小说的推进速度,把所有妨碍推进小说速度推进的东西都给删掉了,肖像描写也随之消失了,而貌似简单的肖像描写其实在我看来呢,其实特别能够体现小说家眼界的犀利程度、通感能力的强弱程度和对人物的塑写技能,其实你要是描写一个人,那太难了,你要在几秒钟之内把这个人的特点给抓住,写出他身上不同的地方,这个是考验人的通感能力的,和你速描的技能,这是一个细节描写。

那还比如,我们下面再看看一篇战争小说,看看战争小说中是怎样进行细节处理的,《恶魔驾到奥列霍沃》是一篇标准的战争小说,它的字数极短,但是意韵庞大。有人称这是一篇“连海明威也写不出来的海明威风格”的故事,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是我觉得夸张的还是有理有据,其实海明威的有些短篇特别无聊,很多只能供那些研究“冰山理论”的人去解析。那么在我看来,《恶魔驾到奥列霍沃》——我刚才说了是一篇战争小说,作者呢在小说里面展现了小说的细节之美,可以说这个小说家,它的作者叫班尼奥夫,在这个小说里展现出的小说技术和人物心理方面的探索,让我特别佩服特别钦佩,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短篇小说的内核委实是需要技术来支撑和拓展的。一开场也说了,少数天才型短篇小说家,指的是上帝的手指。那我简单下这个班尼奥夫,看过《权力的游戏》吗?班尼奥夫就是《权力的游戏》的编剧,还有那个《金刚狼》和《追风筝的人》都是班尼奥夫的编剧,他是好莱坞的一线编剧,既编电影和电视剧,编出来的作品都非常牛,就没想到写短篇小说还这么牛。然后我们来单独谈下这篇《恶魔驾到奥列霍沃》。

《恶魔驾到奥列霍沃》是俄罗斯车神一带的民间传说,恶魔很孤独啊,就想找个老婆,找不着,怎么办呢?就只能骑着大马到人间去找,地狱里没有他心爱的姑娘,他就到人间去找,他骑着一匹巨大的黑色的马,来到人间一个叫奥列霍沃的地方,找一名叫阿米娜的少女,因为他听说阿米娜是这片最美的少女,恶魔也看颜值是吧,哈哈哈。恶魔先是跟一个男孩问路,然后杀了男孩,又找到阿米娜的母亲,问阿米娜在哪,又杀了阿米娜的母亲,阿米娜的母亲告诉恶魔,说我闺女在河边穿着溜冰鞋溜冰呢,恶魔就来到了河边。我们都知道俄罗斯女孩都喜欢溜冰,河已经封冻了,他找到了阿米娜,她太漂亮了,太适合做我老婆了,我一定要把她娶到地狱,然后就跟阿米娜打招呼,阿米娜一看,哎哟,来了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帅哥,长得还挺好看,就邀请他一起来滑冰,结果这个恶魔脱靴子的时候,发现他是六个脚趾,魔鬼是六个脚趾,阿米娜突然发现天呐这个帅哥原来是个魔鬼,然后就想怎么把他弄死,但是呢阿米娜对这一块还特别熟悉,得把他引到一块冰特别薄的地方,然后这个魔鬼就掉到冰窟里了,就冻死了。其实我觉得这个民间传说也挺逗的,鬼死了以后还能变成啥呀,鬼还能死吗?咱们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就是研究鬼死了之后变成什么东西,那篇文章叫做什么,《女吊》。然后我们继续来讲,不妨说一下小说的故事背景,2002年10月,你们可能刚1岁2岁的时候,其实当时发生了一件非常著名的事件,就是一批车臣武装分子在莫斯科多布洛夫卡剧院把八百多名观众跟演员劫为人质,其中有130人被打死了,俄军以此为借口,就是在俄罗斯进行了大规模的清剿行动,清剿恐怖分子,那么这篇小说中,士兵和他两名伙伴的任务就是去车臣某一个山谷中执行侦察任务,这个男主人公叫做莱克西,莱克西只有18岁,同行者有两个人,一个是一个眼睛高一个眼睛低的苏尔科夫,看他这个描写苏尔科夫的时候的这个特点,一个眼睛高一个眼睛低,这是他的特点。还有一个是长得像明星但是长了一口烂牙的尼古拉,他抓着两个特点,一个是一个眼睛高一个眼睛低,一个是长着一口烂牙。莱克西呢,他只有18岁,他跟大部分的年轻人一样对军旅生活充满了憧憬,觉得很酷,保家卫国,为了战争我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发动战争吧,这种心理,一个小孩的心理,然后呢,他可能真的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到车臣,来到陌生之地执行军事任务,那么他们为什么被派到这来了呢?用尼古拉的话来讲,一房子是空的,要让他观察山谷的样态,二三个士兵,如果他们三个全被恐怖分子杀掉了,那么他们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他们的上司也不太关心他们的生死,他们活着也挺好,如果他们死了的话就能成为战争的导火索。可以说这个老兵尼古拉·苏尔科夫对他们侦查的目的是非常清楚的,也深知他们有可能随时身处险境。那么相比之下呢,这个十八岁的莱克西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他内心惶恐不安,但是还是有所好奇的,他从来没有留意过行进的方向,只管蒙着头跟着老兵的脚步,那么当然对于战争的残酷性呢,这个十八岁的男孩还是有所了解的,因为他看到俄罗斯军人的尸体,会被四仰八叉地钉在电线杆上,割掉的生殖器,被塞到他们的嘴里,士兵们被砍下的头颅会放在当地俄罗斯士兵他们家门口的台阶上,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那么这个战争的场景会给一个18岁的新兵造成什么样的心理阴影呢?当他们行走在雪地上时,苏尔科夫用假音唱着情歌,尼古拉笑弯了腰,莱克西也笑弯了腰,因为不笑就会显得没有礼貌,那么从这个细节上来可以看呢,莱克西是一个顾及别人想法感受的人,家教很好,另一方面呢,他对这个老兵还是比较忌惮惧怕的,不敢得罪他们,或者说不想得罪他们。那么两个老兵也确实在欺负他,苏尔科夫走在前面,,尼古拉走在中间,让莱克西走在最后面,其实前两个人都有人保护,他走在最后呢是最危险的一个位置,这跟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其实是差不多的,老兵总是欺负新兵,新兵总是唯唯诺诺不敢反抗,那么这个细节也为后来莱克西去执行任务做好铺垫和渲染,当一个人被压迫而且不敢发出声音的时候,他便永远是命运的奴仆,我们生活中如果遇到什么事儿,你不反抗,那注定的话你永远是命运的奴仆。那么莱克西对尼古拉和苏尔科夫的情感是复杂的,一方面这是俩老兵,对他指手画脚他觉得压抑。那么另一方面呢这两个老兵有比他年龄长,身上有股成熟的男性的魅力,他的内心深处又有一种崇拜和信任,比如他就认为尼古拉很神奇,在任何地方,一分钟之内就能够一个人一根烟丝都不落的,就卷好一根烟,他就觉得太牛了,在他看来这是成熟男人魅力的体现。他在期待着轮流站岗。莱克西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小伙子,从来没有冒犯过谁,没有睡过别人的女朋友,也没有偷过钱,也没有撞过别人的车,可那栋房子的人却想杀他,想到一群陌生人想杀了自己,他就觉着很难受。后来他们突袭了山顶上的房子,这个莱克西发现电冰箱还有电,说明里面有人,或者说有人刚刚逃走,贸然打开房间的灯,被苏尔科夫打了一个嘴巴,因为太危险了,如果打开灯,敌人就知道你来了,就被打死了,那么莱克西就被迫向苏尔科夫道歉。接着莱克西在房间发现了一个女人的照片,你看这一段就是一段新的细节描写,“看着这一张照片,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个女人好像知道自己会被人这样端详,在照相机快门按下后的若干年,好像她早已预知会有这么一天,一个身背步枪的士兵,拿着手电筒对着她的脸琢磨,或者说凝视。”然后他们这个时候从电冰箱里拿出一只烧鸡,开始喝起伏特加,酒喝完之后呢又去酒窖里找,找的时候发现一张台桌,他们把台桌搬开的时候呢,就发现里面有地窖,发现地窖里就有个老太太。老太太见到他们第一眼说的是啥呢,说,这是我的房子,老太太虽然知道俄罗斯军人来了,但是她也没逃跑,藏在地窖里面,看到俄罗斯士兵时的第一句话说这是我的房子,相当于是宣示主权,但是看到那么看到尼古拉手里的酒的时候呢,说放下瓶子,那是我的酒瓶。这个时候呢尼古拉就下了命令,让莱克西把老妇人送回家,所谓送回家呢就是枪毙,莱克西就接到一个任务,让他把这个老妇人给枪毙,他怎么说服莱克西的呢?尼古拉是这么说的,说:“她是敌人,她生养的也是敌人,他们会生养出更多的敌人”,也就是说,你如果帮她繁殖出更多的敌人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她,那么莱克西是怎么想的呢?无论是谁啊,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都是一件耻辱的事情,那么比杀人更耻辱的事就是没有勇气反抗,其实这个时候小说里有非常筋到的肖像,这个时候呢莱克西看到老太太倒在地板上,赖着不走,他就特别生气,他其实生气生在哪儿呢?说,老太太你为什么不走啊舍不得你房子舍不得你的酒舍不得你的家当,你为什么不逃走呢?你要逃走的话不就不被我们逮着了吗?不被我们逮着就不用我去枪毙你了,我就不用做一个刽子手了,他是这样的一个心理啊,是一个小孩的心理,他其实不知道,他面临着有生以来从没面临过的选择。我们都知道毫无疑问,战争一开始地狱的门就打开了,而且地狱比魔鬼更喜欢吃好人,把好人都吃掉,那么莱克西的幼稚在接下去的情节仍然有呈现,我就不再一一说了。尽管老妇人又骄傲又固执,可是她也不想无辜地死在枪口下,她在伺机寻找逃跑的机会,她对莱克西说,等到山脚下,他们就看不到我了,你的那两个同伴就看不到我了,放了我就说把我枪毙了,他们也不知道,你就说吧我枪毙了把我埋了。莱克西不为所动,老太太又说,你把我杀了之后,我的儿子孙子们怎么能找到我的墓地呢?莱克西说那我把你埋了之后,会在你的墓上面立一个牌子,这个时候其实莱克西的心里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的火气已经消退了。老妇人说那雪化了,你这个牌子也倒了,那我儿子和孙子还是找不到我啊,这样吧,你把我的名字也刻在上面吧,老妇人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莱克西。一个俘虏的人就强迫士兵记住他的名字,刻在木板上放在墓碑上面,将来她的儿子孙子能找到她,就是说一个即将被枪毙的人逼迫着杀人者记住她的名字,就杀人者来讲,其实是一种变形的残酷的炼狱。那么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妇人给莱克西讲了个民间故事——《恶魔驾到奥列霍沃》。这个故事其实是老太太讲给莱克西的,那么莱克西在听故事的时候呢,还是在想是否放掉老妇人,如果他放了她谁会知道呢?可是她一定会找她的儿子孙子,她的乡亲朋友,告诉他们有三个俄罗斯的士兵霸占了她们的房子,一场反击战就爆发了,那么莱克西也好,苏尔科夫也好,尼古拉也好他们三个都会有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呢老妇人继续讲故事,莱克西又开始纠结了,说,就让她走啊,我给她的只是一个机会,她也没有其他的奢望她走掉呢其实就是一份慈悲,莱克西试图说服自己放了老妇人,可是呢如何向苏尔科夫尼古拉交代呢?这是一个大问题,他骗不了那两个狡猾的老兵,他们肯定会发现他没有执行命令,这个时候呢这个老太太就跟苏尔科夫继续往前走,老妇人继续讲《恶魔驾到奥列霍沃》,这个时候呢,突然有句闲语,莱克西想起了儿时的往事,就是说在杀人的途中,18岁的莱克西第一次上战场,从未杀过人的莱克西,突然想起了和哥哥在一起的莱克西去找鼻涕虫和甲壳虫的这样一个时光,他跟哥哥没有钓上过鱼,因为附近的工厂排放的污水把鱼都毒死了。他和他哥哥躺在河的岸边,讨论着美国的冰球超级联赛和女明星,在杀人的路上,年轻的莱克西突然想到和哥哥的一段往事,就是说作者班尼奥夫举重若轻的这样一笔将莱克西矛盾逃避的心理和他忠朴的天性巧妙相融,我能预感到他可能会做出意外之举,那么我们读者呢也期盼他做出意外之举,就是说放老妇人,最后的话可能会让三个士兵身陷囹圄,可是我们还奄奄期盼着奇迹的诞生。即便是战争,也有可以更多的选择。那么当然班尼奥夫也面临这样的选择,作为一个作者,他该如何往下接着处理呢?郑朋老师,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处理接下来的情节?

(郑朋老师:跟你学习。)

跟我学习啊?这时候呢,莱克西和老妇人迷了路,老妇人也讲完了魔鬼的故事,说,当然了,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她一边说着一边,因为莱克西拿着枪么,老妇人拿着铲子,老妇人把铲子插在了石头缝里面。老妇人说,有人说根本没有魔鬼。你们看啊这是一个基本的对话描写,老妇人为什么突然说也许根本没有魔鬼?其实呢他看出了莱克西,有一颗很善良很怯懦的心,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女人,她对人性的体察肯定会比莱克西要深刻,也更为客观,她把入侵者比喻成魔鬼,而她就是那个很精明的阿米娜。那么在民间传说里,阿米娜又到魔鬼溺亡,而她呢,只是想用言语将这个很单纯的士兵迷惑,自己趁机逃生,这个时候班尼奥夫写道:“当他抬起头时妈个老妇人不见了,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那么这个时候呢,其实莱克西就做了选择,他跟我们一样,和作者一样,还是选择在迷迷糊糊之间吧老妇人放走了。然后呢?你们觉得这本小说就结束了吗?然后莱克西听到口哨声,原来尼古拉一直在跟踪他,过一会儿,山谷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毫无疑问,是乌尔科夫枪毙了老妇人。尼古拉微笑着举起产子,让莱克西去埋葬老妇人,这本小说就结束了。就是说在这篇小说里面,在这篇很短的战争小说里面,在这篇连海明威也写不出来的海明威风格的小说里面,无数的细节铺陈、渲染、集结,所有的力量即将在残酷中的拱出这么一抹明亮的霞光的时候,突然就被黑暗吞噬掉了,这个时候仿佛我们也变成了莱克西,手中拿着铲子,茫然地迈向陌生命运,等待他的,除了安葬那名被打死的老妇人,是不是还有更残酷的军事法庭?汤普森曾经说过:战争也爱吃精美的饰物,它带走好人,留下坏人,而战争的这种暴力无常,这种残酷性,仅仅是朝这个18岁的莱克西露出了冰山一角,那么由此呢,战争也被这个纯净的年轻士兵所审视所过滤,逐渐显现出它羞耻的本性。我们也正是在莱克西这种心理的煎熬中不间断的这种细节描写当中领略了小说家大卫·班尼奥夫作为一名天才作家处理小说细节的魅力,这就是关于这个小说细节。

另外,关于短篇小说的语言也非常重要,首先这么说吧它要有这个故事性,片段也好,细节也好;第二个就是要超越那种故事的预言性;第三是要有合乎情理或者是超出情理的这种细节描写;那么第四点呢,其实我们都知道,要回归到语言。短篇小说语言当然非常重要,短篇小说的篇幅有限,不像中间一样能肆惮的挥霍自己的语感,这个时候就要求作者必须控制语感、控制语言,让语言各尽其能,不能有废话,这是我原来写的稿子,但是我现在觉得小说里可以有废话,不要参杂一些无效的信息,刚才我为什么说我现在的观点发生了变化,就是我也认为小说里面不该有废话,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们当代的小说家其实都是非常功利的写作者,我们在讲述故事,推进故事的时候,只是一上来就急吼吼地去(?1:06:15),忘了我们与这个事业的关系除了人与事业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还有人和物之间的关系,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如果忘记了这些人与物、物与物的关系,我们可能不会再去描写身边的景物,认为它是一朵玫瑰,也不会描述去穿一双什么鞋,来展示你的性格。但是我个人认为,还是应该在实践中掌握你要不要留白,要不要写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还有人说我在小说里面刻意地去写一些风物描写,描写一些地方的风物,因为描写风物的时候是我们内心回归故乡的时候,描写的风物基本上都是故乡的风物,它有时候和小说有一个很奇妙的契合点,增加小说的神秘性,比如说有一些朦胧的像雾气一样的东西,他会有一种很奇妙的作用,所以说,可以有废话,但是这些废话是经过设计的废话,不是你闲的废话。我自己来讲呢,我是比较喜欢那种冷静的冷酷的语言。我曾经看过一篇短篇小说,是理查德写的《共产党员》,他就写了他妈妈29岁他好像14、5岁,他妈妈十四五岁就生了他。他妈妈有个情人,是一个共产党员。然后有一天这个共产党员,他妈妈的小情人要带这个男孩去打猎,去打天鹅,然后打完天鹅以后呢,有只天鹅受伤了,这个时候呢,男孩的妈妈就要求这个情人必须把这只受伤的天鹅打死,他妈妈说,难道游戏规则不就是这样的吗?你把它打伤了,干嘛还留着?但是他妈妈的情人就不愿意打那只天鹅,后来回家之后,母亲和她的情人也分手了。然后他跟他母亲站在阳台上看着远方的雾气,然后他妈妈就问了他一句话,就说,儿子,妈妈还有女人味儿吗?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其实这个语言特别简朴,特别简单,但是突然来这么一句,尤其是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才三十岁的女人问他的儿子说,我还有女人味儿吗?就是那种对即将丧失的青春的恐惧感,情人离开她的那种未知感,让她有一种无法把握的那种无力,内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还有她对自己的儿子说,我还有女人味儿吗。然后最后那个《共产党员》结尾是怎么结尾的呢?他说:“那时候我多大?16岁,16岁还很年轻,但也算成年人了,我今年41岁,回想那段往事,我没有一丝遗憾,我和我母亲再也没有像那样交流过了,实际上,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其实你们看这种语言是非常朴素的,但是它会很莫名的打动我们,所以说,什么样的语言是好的语言?这种东西只能看每个人的理解,就不能定论。你比如说卡罗和海明威都喜欢短句,但是呢,博尔赫斯也好,福克纳也好,马尔克斯也好,他们都喜欢华丽的复句,那你说是短句好还是复句好,这个没办法说,就是你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就行了,华丽也好朴素也好,你能跟你的小说融为一体就好了。

刚才这个郑朋教授暗示我就是说,可以结束了,下面可能会有些对谈,那么关于短篇小说,可能两天两夜也说不完,那么它带来的乐趣和美妙却能够伴随着我们一生,那么作为一个普通的小说家,我愿意跟大家一起梦想,我也希望大家多写点小说,因为说实话,我接触到的年轻人里面可能有很多人在写网络小说,但是写那种纯文学小说的相对会少一些,其实我觉得还是很有乐趣的,而且这个纯文学小说现在岗位也很高,自己也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编辑:冯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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