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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河的逃荒者

来源:作者:23级 张艺涵
时间:2024-03-25 09:04:57点击:

“半生尽遭白眼,身先死,不甘,不甘。”在后世的眼光看来,她是那样横空出世的英才,是那样灿烂耀眼的星辰,是驰骋于天地的劲风,是掀动起文坛的潇潇山雨,可八十多年前她在香港的炮火声中凄然离世时,不过是瑟缩在荒山里一处烂石旁的一只遍体鳞伤的白鹿,兵荒马乱的人间,她终是苍茫之中一片轻缈的、断根的芦苇,“与长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呼兰河的女儿,用尽一生在命运的洪流中奋楫,生命的轨迹跨越了地北天南,只是南海的水,并不比呼兰温热,候鸟迁徙,终无枝可依。

萧红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在三千公里以外,回忆遥远的故乡,遥远的故人,遥远的童年。《呼兰河传》是极顺滑而自然的,没有庞大复杂的架构、蟠结的线索和精心设计的情节,像是慵懒的姑娘轻扫蛾眉,天然去雕饰,像是提笔轻展纸墨,语言便从心底汩汩流出,像是一首说不尽的长诗,像是一幅淡然泼墨而成的画卷。人在山重水复无路之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越来越清晰地望见人生最初最纯粹最无虑的日子,因为那里有熟悉亲切的人,有广阔的天地和长长的日光,有真挚、不曾抛弃、不求索取的亲情的温暖,就像寒冷的人,会自然而然地点亮烛火,把手伸向摇晃的光影,本能地祈求温热;就像曲将尽对原旋律低低迂回的吟唱,不过这吟唱往往多了一份和声,那是稚子眼眸之外,历经沧桑的自己的回望。

萧红在生命的末尾,以寂寞和孤苦为风,撑满了心灵的航帆,写下了长篇回忆性小说《呼兰河传》。作为一个细腻的女性作家,她在为故乡的人民写生,在为时代的众生画像。现代文坛,冰心写了女性的爱,丁玲写了女权的意识,而萧红写了女性的困境。《呼兰河传》里写了一些悲剧女性,比如年幼的“小团圆媳妇”和嫁给冯歪嘴子的王家大姑娘,讽刺的是,女性的悲剧和困境,有很多是女性造成的。比如“小团圆媳妇”刚到胡家时是一个懵懂无知、孩子气的小姑娘,可有许多爱看热闹、爱嚼舌根的看客诸如周三奶奶、杨老太太,因其自身是女性,经历和懂得封建社会对女性一举一动的束缚,因此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女德”观念,更因此要当仁不让地把这些枷锁戴在每一个女性身上,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婆婆理所应当的“下马威”的态度让小姑娘经历了家常便饭般的毒打,后愚昧荒唐的人们又要给受了惊吓的孩子“驱鬼”,采用跳大神和各种各样的偏方三番五次折腾她,最终让她不堪折磨死掉了。这个封建时代可怜的女孩子与其说是一个苦命的人,不如说是一个傀儡,在很小就被当做物品一样被“预定”了,旧社会的女子是不配为人的,婆婆会小心呵护小鸡,却不肯对小媳妇有一点温柔与耐心,因为自己被教过规矩,所以势必把作风贯彻到底,要媳妇合心意,要她做出气筒,后又因心疼自己的“投资”,把小姑娘当做坏掉的零件一样暴力野蛮地修理。而围观的群众,更是把她当做一个皮影里的小人,好奇地看着那提线人的各种花样,并期待小木偶的各种反应,还会马后炮地漏出假慈悲的面容,萧红对这些虚伪而愚昧麻木的围观者的描写,字里行间颇有鲁迅先生的影子。至于王大姐的经历,呼兰河的“评论家”们对这个朴实、自主决定自己婚姻的女子前后态度的反转,更是尽显滑稽与荒谬,封建时代对女子严苛,有太多人伦纲常、规矩礼教的束缚,但是当大家都为此所缚后,就不再有人思考这些条条框框本身是否合理,而是骄傲地以此为正统,堂而皇之地以此为理由指责与他们不同的人,争先恐后地审判和定罪,似乎一直是国民群众最擅长的事。流言蜚语可杀人,所以自古女子名节重要,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道德”对女性的捆绑和恶意,萧红当年一句“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又不知道尽了自己多少的心酸。

在这属于她的个性、自我的散文化小说里,作者的性情可见一斑。她是调皮而烂漫的,一如她笔下童年自己和祖父的嬉闹,童年时在杂物房里探险,逐个捅破祖母的窗户纸,一如她文字里对天边云霞,对水中映月,对园子里的万物生灵,对路边“大水泡”的充满生气而活灵活现的描摹;她是率真而善良的,你可清晰地从她的小说里看到她的叹息,她的愤懑,她的控诉,她的悲悯,她的依恋,她把最童真而纯粹的笔触给了祖父,她以“看热闹”的视角写“团圆媳妇”的悲剧,却恰恰将群众的麻木和可笑的“慈悲”展现得一览无余,她写众人对“冯歪嘴子”的悲观和绝望,可我却在字里行间看到了她对于这个认真生活的劳苦百姓暗暗的关切和祝福,她在写周围人冷漠的摇头,更在写他的坚强倔强、他短暂的幸福和和他为着那微弱的光芒积极生活的勇气;她向来是孤独的,她在多个章节的开头写下“我家是荒凉的”,她的回忆是孩子视角的,她的文字是儿童般纯真的,但依然可从此类表达中看到背后那双依依含泪,却又淡淡透着疏离的眼睛。童年的呼兰河人来人往,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人看热闹,都有嘈杂的议论和尖叫,大家不会放过任何一件新鲜事,但大家都只是看客,只是看戏而已,即便有人会跟着戏剧紧张、甚至落泪,但曲罢人终散,只留下一堆瓜子壳,和无尽的荒凉……

她是那么一个才华横溢的萧红,她当璀璨且自由,可她的文艺创作也会被诟病不规范,即便生命最后在病房里挣扎写出的自我回忆小说,也在左翼阵营中招致非议,即便是“文学洛神”,在文艺的世界里也有许多规矩想要束缚她。她是那么一个率真纯粹、孤独倔强的萧红,她当在春和景明的日子里绽放,在葳蕤生香的岁月里恣意生长,她当明媚,有如旌旗般热烈,她当一生广阔而峥嵘,当“直下看山河”,当“九万里风鹏正举”,可她的一生困顿且飘零,孤独且苦闷,“女性的天空终究是低的”,就像《小城三月》里的翠姨,“娜拉出走”后是半生的逃荒,可最终找不到不离不弃的伴侣,找不到可以自由驰骋的港湾,只在晦暗的灯光下看着自己重重咳嗽时起伏的背部落在墙面上的剪影,借残墨拓出生命的孤苦罢了。

人间太苦了,她去找祖父了。


龙思友(一审编辑)

郭瑶(二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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