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姜文的作品中,这些后现代的特征得以完美呈现,他以先锋的姿态,挑战传统叙事,使观众既能欣赏到笑料不断的喜剧效果,却又同时反应深刻的现实社会现象。姜文的作品既是一场笑中带泪的表演,是对现实的深刻反思,他将喜剧和哲思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给观众带来了独特的审美体验,也促使人们对自身与社会的关系进行思考,引发对现代生存状态的反思与探索。
姜文作为中国影视界极具个人风格化与影响力的导演,具有浓厚的“作者电影”风格。他将电影作为自己的自来水笔,写下许多真诚纯粹,直面内心灵魂深处的作品,他的电影具有浓烈的个人情感。同时,这种个人性的色彩与后现代性特征不可脱离关系,二者相辅相成,虽然他的电影时而被贬称“曲高和寡”,但是影视行业也得承认姜文电影已经成为中国电影界独特的存在。其瑰丽的想象力世界有着丰富的阐释空间,精妙的视听语言呈现多元化的世界,本文将主要从民国三部曲阐述其电影的后现代特征,其中夹杂《太阳照常升起》《阳光灿烂的日子》部分解读。
反讽
姜文电影的对白浅显易懂,去深度化,但是“俗”中又带着发人深省的问题。并且他的台词具有反转性,反转造成观众的内心陌生感,一旦陌生感产生了正向作用就会意外惊喜的效果,博得观众欢笑。例如《在子弹飞》马邦德与汤师爷在路上唱的这段词,“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夕阳山外山。写首诗,写首诗,要有风 ,要有肉,要有火锅,要有雾,要有美女 ,要有驴!”
马邦德改编唱的《送别》一开始的“一壶浊酒尽余欢,夕阳山外山”描写的画面悠扬宁静,富有意境之美,具有文人色彩,体现其知识分子身份。但之后的几句立马反转为普通的肉欲、性欲,将文人的形象立马拉低到流氓地痞形象。“要有美女,要有火锅......”口语化的语言,大众化的表达方式,让对话更贴近现实生活,使观众感受到与角色的亲近感,立马在无形之间将马邦德有文人身份但是又世俗下流的官员形象勾勒。此外,姜文对白的滑稽和生动性也是其独特之处。他巧妙地运用重复的修辞手法、搞笑的措辞和荒诞的言语逻辑,使对话充满喜剧元素。这种滑稽和生动性不仅仅是为了制造笑料,更是通过幽默来突显人物的特点和情感,为影片增添轻松愉快的氛围。
姜文在电影中也多次在对白中运用反讽的修辞,游戏化的表达方式,表达自己对于社会现象、生活观念等的见解。在《让子弹飞》花姐与黄四郎的对话中,不仅将人物形象仔细勾勒,而且表达自己对于官僚社会的无情讽刺。
”不好色的县长,不一定是好县长。”
“我就是不好色!”
“所以您当不了县长。”
“我当不了县长?”
“县长哪能跟您比啊!”
“他只是流水的县长,您才是铁打的老爷。”
这段对话一直围绕“当县长”展开,重复的“当县长”,重复的问答形式,但是却意味无穷。花姐先是将黄四郎“贬”到当不了县长,黄四郎有点疑惑甚至带着一点愤怒地问“我当不了县长?”最后花姐才点出县长不如黄四郎,县长虽然在表面上名分高,但是之前的县长都是听命于黄四郎。加之,整个鹅城的钱财只要黄四郎想搜刮,县长就需奉上,黄四郎喜欢的美女,县长也得给他献上。这一段话不仅表现花姐为人机灵圆滑,更深刻地讽刺了官僚体制的虚伪和权力的傲慢。它揭示权力背后的真相,即权力往往脱离了公正和能力成为少数人滥用和支配的工具。暗示官僚体系的腐败和无能。姜文通过此类对话,以幽默的方式让观众思考和反思社会中的权力关系和价值观。
姜文电影的对白之精巧,台词底蕴之高超众所周知,他善于运用反转语境和游戏化的表达方式,将观众引入陌生而又意外的领域。通过姜文的对白,观者被提醒去探索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真相,反思权力和价值观的困境。他的对白不仅具有娱乐性,更是一种引导观众深入思考的艺术表达。姜文以其独特的才华和洞察力,为观众呈现了一系列深入浅出、滑稽生动的对白,使电影丰富多彩,充满幽默和哲理的魅力。
碎片与戏仿
姜文的电影情节常常融合了戏仿和幽默等元素,具备极强的反转性,让观众对某些情节始终难以捉摸,而这正是其中富有深意之处。姜文以其独特的创作手法,在电影情节的布置中经常运用戏仿,通过夸张和荒诞的情节安排,调动观众的笑点和喜剧感。然而,这些手法并非仅仅为博取笑声,而是蕴含着深层的寓意和思考。本段将以民国三部曲中后现代特征情节最强烈的《一步之遥》进行分析。
1、混合流派和风格
“运用戏仿的典型方式就是抓住某一习惯或风格的某些特定方面,并将之夸张到荒诞可笑的效果。”《一步之遥》在短短两个小时中杂糅黑白默片、歌舞剧、话剧、文明剧等多种形式,可谓让人眼花缭乱,姜文抓住每一种演出类型的精髓向观众展示其惊人的才华,逗乐观众。
首先他巧妙地运用黑白默片的形式来讲述洗钱为最终目的的内定花魁选秀,画面中无数观众热情高涨,充满了澎湃的氛围,与卓别林讽刺资本主义的黑白默片不谋而合。通过这一形式,他巧妙地暗示选秀活动也是当时社会中资本主义控制的结果,将观众引入到一个扭曲的、荒诞的现实之中。在花魁选秀的场景中,姜文将其安排为歌舞剧形式。这一段落的色彩绚丽缤纷,演员的妆容华丽,舞动时肢体动作夸张,与《红磨坊》和《芝加哥》等电影的风格相似,符合选美大赛的规格。观众们在欣赏这一场景时能够大饱眼福,感受到戏剧性和视觉的双重享受。随后,姜文呈现了王天王的话剧《枪毙马走日》,并赢得观众热烈的反响。在当时电影技术不发达、电影院普及程度较低的年代,话剧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常接触到的演出形式。这一段采用话剧形式,展现姜文严谨的创作态度。通过这种形式的运用,姜文向观众传递了对当时社会的讽刺和思考。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王天王凭借捏造事实的《枪毙马走日》竟然赢得了普罗大众的欢迎,暗讽了部分媒体人士只追求结果而不关注事实的态度。
姜文通过混合流派和风格的手法,将黑白默片、歌舞剧和话剧等多种元素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影片情节的戏仿性特征。戏仿的独特处理方式不仅展示了姜文导演的创作才华和对电影语言的驾驭能力,还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得以享受到丰富多样的艺术体验。但是戏仿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模仿,戏仿往往与反讽联系在一起,影片开场对《教父》的模仿,反讽满清遗老与教父地位相当,卓别林黑白片的戏仿,投射的是姜文所塑造的影片社会的乱象,并且,他点明卓别林时代之后的百年,仍然存在着当时留存的腐败现象,更加具有讽刺性与批判性,刺痛观者对于社会思考的内心。这些看似被限定的戏仿情节,但是却能够支撑更广泛意义上的社会批判与政治批判。
2、碎片化的情节
姜文电影中的情节常常呈现出碎片化的特点,通过将不同的片段拼接在一起,创造出匪夷所思的叙事结构,给观众带来独特的观影体验。
在电影《一步之遥》中,情节的碎片化表现明显。故事涉及了洗钱、选秀、吸鸦片坠车以及枪毙马走日等多个看似独立的片段。这些片段之间并没有直接的逻辑关联,却通过姜文独特的叙事手法被拼接在一起,构建了一个复杂而离奇的故事。姜文另一部代表作《太阳照常升起》的情节碎片化达到了顶峰,“疯”、“恋”、“枪”、“梦”的正常顺序应是“梦”、“恋”、“疯”、“枪”,这部影片几乎完全摆脱了传统线性叙事,并且夹杂大量的符号与隐喻推动情节展开。
“后现代主义的影响, 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主要表现为文化符号的‘碎片化’, 碎片化的文化符号即情感、政治、艺术等,军装、枪、火车、蒙古包、操场电影、算盘等意象并不仅作为道具,而是暗含了某种特定的寓意。例如影片中的“石头房子”内部的构造像是巨大的心房,象征着疯妈的内心。在“疯”中,她不仅作为一处景物图标,而是暗合的疯妈的心情,她一开始是封闭的,之后便破裂开来,与疯妈隐忍活了几十年,最后自尽的情节相吻合。“枪”的象征意义争论较多,笔者认为,“枪”应该是成长的标识,它一开始是梁老师母亲的遗物,梁老师之后用枪带自杀,结束了他“屈辱”的时光。唐雨林拿着枪杀了李东方,他意识到任何人不许侮辱他的妻子,也象征着一次脱胎换骨。观众在这类梦幻的、零散的故事中,进入到姜文所编织的文本之迷宫中,进入到姜文的作者世界中。在这个迷幻世界中,置身于作者制造的影像与时空的梦幻中才能更深层次触摸到作者的情感与真正的意境。
这种碎片化的情节呈现方式,使得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不断面临着信息的碎片和转换,要求他们积极地进行思维的连接和整合。观众需要在片段之间自行建立联系,理解剧情的发展和人物的关系。碎片化的情节呈现方式也凸显姜文电影中对常规叙事结构的颠覆和创新。他故意打破传统的时间和空间顺序,以碎片化的形式展示故事的发展,使得观众感受到一种颠覆、离奇的观影感受,进入姜文所塑造的“作者电影”的世界。观众被引导着穿越故事中的碎片,寻找线索并揭示故事的真相。这样的非传统叙事手法给观众带来了新鲜感和挑战,同时也让姜文电影独具风格和深度。
3、反讽与幽默
在姜文的电影中,情节经常以戏剧性的转折和倒转展现,给观众带来出人意料的笑点。其中,电影《一步之遥》中的情节展示了人物命运的戏仿和反转,给观众带来笑声和思考。
故事中,马走日原本是清朝遗老,与好友项飞田关系亲密,他们一起策划洗钱选秀的阴谋。当马走日希望为自己洗清杀害完颜英的罪名,找到武大帅寻求帮助时,在关键时刻,马走日舍弃了自己的前程,选择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项飞田,展现马走日对友情和正义的追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项飞田在被救后立刻背叛了马走日,誓要枪毙他。这样的情节转折令观众大为惊讶,同时也引发了笑声。
姜文巧妙地利用戏剧性的转折和倒转情节,展现了人性的弱点和命运的荒诞。观众被带入一个笑中带泪的境地,他们笑着看着马走日为友情和正义付出一切,却最终遭受背叛和迫害。这种反转戏仿的手法让观众同时感受到喜剧和悲剧的混杂,引发出一种特殊的笑声,不仅展现姜文作品独特的幽默与智慧,还传递了对社会和人性的思考和批判,并且让观众潜移默化之中领悟其意境。
权利质疑
1、丑角角色与权力质疑
姜文的作品设定了许多丑角角色,例如《邪不压正》中大字不识却成为资深影评人的潘公公。《让子弹飞》中黄四郎的替身杨万楼,不论黄四郎说什么,替身都会不假思索说出来,不会考虑这句话在当时的情境下说出来是否合适。《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总是骑在木头上的傻子,当有人朝他叫一声高喊“古伦木”,他就会回一句“欧巴”的傻子。这些丑角角色看似毫无意义,似乎是置身于姜文在影片语言情境中设置之外的人物,但是他们总能在特殊时刻打动观众的心弦。
但是这些丑角角色却能引人深思,潘公公不识一字,但是能够主宰万千影片的命运。姜文通过潘公公讽刺影评圈乃至整个媒体圈的乱象,潘公公代表那些凭个人心情或主观色彩给作品冠以高名或打压某部电影的影评人。他没有客观评判的能力,却凭借个人喜好或利益驱动对作品进行评价,从而扭曲了电影的真实价值。影评圈的乱象折射出社会中对于权威的盲信和迷恋。人们往往不自觉地将权威视为真理的代表,盲目追随他们的评价和指导,而忽视自己的独立思考和审美判断。这种盲信导致电影真实价值的被扭曲和丧失,也限制人们对于多样性和创新的接受和认同。姜文在此影射在现实生活中,不仅是电影的真实价值,还指代更加深层次的事物的扭曲,例如对真理真相的扭曲与掩盖,揭露“专家”的金玉帛衣,给予观众启迪与思考。
黄四郎的替身痴呆傻气,在影片中俨然一个无辜者的形象,但是在影片最后,被杀的“黄四郎”是他的替身,真正的黄四郎借着替身的身份逃跑。替身与真身的反转贯穿全片,但是黄四郎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张麻子也只身离去,继续下一个新的轮回。替身与真匪的交替,替身永远在替死,真匪永远在路上,姜文用这样的轮回表达了对社会的思考,表达了革命的思想。
傻子“古伦木”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一直都是被人取笑的角色,他是影片中被“异化”“边缘化”的存在,没有人与他交朋友,但是他却在影片许多画面的边角处出现,像是全知视角一般见证着马小军的成长之路。当马小军跟他的朋友们坐在车上对“古伦木”大喊时,“古伦木”睥睨他们一眼,回了句“傻逼”。昔日被看作傻子的人在中年时反倒骂他们“傻逼”,影片结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转。此时的马小军和他的朋友们精神空虚而疲惫地在黑白色彩的成人世界中游荡,“古伦木”这一骂,将他们的宝贵绚烂的青春画上句号,批判了他们灵魂的空洞。
2、非理性塑造的主人公与孤独境界
姜文电影中的男性角色,大多于非理性的姿态,近乎是醉酒式的癫狂行为零星贯穿于影片当中,并且这些角色最终的结局都是孤独的。
民国三部曲中,马走日显然是最不正常的角色,他帮富家公子洗钱,暗箱操作的主持者,陪完颜英飙车,但是又有正直的一面,舍己救下项飞田,让武六活下独自赴死。他的性格与形象本应是冲突的,但是恰好冷静甚至可以说有点狡黠的人物形象又掺杂感性色彩,富有“莎士比亚”人物风格。李天然也不是理性的角色,他一心热血为师父报仇,却在唐凤仪的屁股上印章留下痕迹,暴露身份,颠覆以往理智沉着的特工形象。非理性的角色,展示了姜文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多样性和复杂性。非理性的形象在姜文的电影中成为引人注目的元素。他们的存在突出了人性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将感性色彩与理智行为相结合。这种塑造方式给予角色更加鲜明和生动的个性,同时也向观众传递了对常规思维和行为模式的挑战。姜文通过这些非理性角色的刻画,探索了人性的深处,展现了人类情感的复杂性和无法完全被理性解释的一面。
《一步之遥》编剧廖一梅曾说:“每个人其实都很孤独,从本质上,这是我对人的基本认识。”不仅《一步之遥》如此,姜文其他电影大部分主角亦是孤独的,不论是行动上还是情感上都是孤独而迷茫的。李天然最终孤独地站在屋檐上,眼望着关巧红离去,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困惑,但也只能独自面对未来的探索。马走日最终抛下武六,独自从高处纵身一跃,孤独离世。张麻子最后也是单枪匹马,跟众人分道扬镳之后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寻找下一个目的地。但是这些角色最开始却热闹非凡,马走日被簇拥着,好似“教父”,李天然曾经也有许多爸爸围绕他,爱他,张麻子更是被兄弟儿子无比爱戴崇敬,但最终在热闹消散过后,人们只剩孤独。如果说张麻子的孤独是如同战士一般踏上革命的征程,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觉悟后走下下一个目的地,马走日则是看遍了世间繁华之中,感悟虚无缥缈的人情世故后选择直面灵魂与自我,勇敢孤独地结束了一生。李天然的孤独则是成长道路上的必经之路,他必须要忘掉自己的几个爸爸,才能获得新生,“找到自己的儿子”。
这些角色的孤独和独立行动呈现了姜文作品中对人性存在的深刻思考。他们与社会和周围人的脱离,使他们面对困境时拥有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他们的孤独既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也是对常规社会规范和束缚的抗争。“人们正在堕入一种差不多是享乐主义的自私之中, 后革命时代的失落感让姜文有一种英雄情结的理想, 他要建构一种新的秩序, 这种秩序内在的价值就是张麻子行动的价值依据。而这种价值依据就是自由。”姜文想通过主人公的行动表现一种理想主义,清醒的斗士只能如鲁迅一样的“荷戟独彷徨”,个人理性精神觉醒后的享受孤独。这种独立性和孤独感呈现了人类存在的复杂性和自由意志的力量,同时也展示了姜文对个体探索和超越的关注。
尾注:
Si mon Dentith.Parody[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0
王小平.文本的冒险:历史碎片拼贴的迷宫——论姜文《太阳照常升起》的后现代叙事[J].当代文坛,2008,No.182(06):98-101.DOI:10.19290/j.cnki.51-1076/i.2008.06.026.
张利杰. 论姜文导演电影的诗性表达[D].浙江大学,2016.
(一审编辑:龙思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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