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戏剧语言饱含着人文主义的激情,尤其表现在剧中主人公演绎大段的内心独白时,其情感真挚、情调激昂,具有古希腊古罗马时期当众演说的意味。他很少运用情感指令支配剧中人举动和表情,有的只是演员上下的舞台提示。读者可以凭借这些饱含情感的语言想象出人物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这些人物从剧中“活”了出来,像是生活在现实里。他们所说的话不需要被安排,仿佛就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一样。这种“活灵活现”的戏剧语言蕴含着莎士比亚独特的戏剧创作观念,其中不少与东方民间俗语的思想高度契合。
一、突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报应观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传统的民间思想一般认为,好人一定有好报,恶人一定有恶报。历史上也不乏这样的事例。古有秦穆公嬴仁不杀吃马野人,后被野人挽救于沙场,有魏国丞相魏齐受谗言陷害范雎,后反被范雎追杀,最终落得自杀的下场……然而,莎士比亚的悲剧却突破了这一思想,他笔下的人物不能简单地以好人和恶人的名号概括,有的是作恶者、复仇者和无辜者,作恶者在“恶人”的范畴内,无辜者和复仇者在“好人”范畴内。在莎士比亚的悲剧中,作恶者一定会有应得的下场,但复仇者和无辜者难逃命运的捉弄,亦以死亡告终。不论是《哈姆莱特》中的哈姆雷特、《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李尔王》中的考狄利娅,还是《麦克白》中的邓肯国王,他们都是心地善良、具有崇高理想的人文主义者,却与作恶者一样,走向了死亡的归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变了形”的报应观与莎士比亚的复仇观有很大联系。不同于“以德报怨”的道家思想,莎士比亚的悲剧更多地传达了“以怨报怨”。当在鬼魂那里知晓父亲死亡的真相时,哈姆莱特暴怒,发誓要为父亲报仇,惩罚奸恶的叔父与乱伦的母亲;再受伊阿古的煽动后,奥瑟罗变得极其糊涂,竟亲手掐死了苔丝狄蒙娜;就连善良的考狄利娅也会诅咒两个不孝的姐姐……但这并不表示他们的反应与行为是错误的,实际上,道家“以德报怨”的思想很难践行,尤其在触动人类最基本的情感时——亲情和爱情。杀父之仇、亲戚乱伦、爱情背叛和子女不孝等等,这些都是违背道德准则的行为。而面对这些天理不容之事时,又怎么能强迫哈姆莱特、奥赛罗以及考狄利娅放弃怨恨,去“以德报怨”呢?
二、利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制造巧合
《奥瑟罗》第三幕第三场中,凯西奥担心奥瑟罗还在气头上,便悄悄地离开了;苔丝狄蒙娜出于善良和责任感,试图说服奥瑟罗恢复凯西奥的职位,这些是“眼见”,是“实”,却在伊阿古的恶意解读下,一切都变了味道。在“耳听为虚”的引诱下,加上“眼见为实”的偶然配合,误会被无限地放大,成为悲剧爆发的导火索。
三、“人在做,天在看”的命运感
《哈姆莱特》中,借霍拉旭之口,莎士比亚传达了他的命运观,即“上帝的旨意支配一切”。上帝是见证者,为霍拉旭和马西勒斯的誓言作证;上帝是公正的裁判,不辜负忠心耿耿的人;上帝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一切。莎士比亚的悲剧具有极强的戏剧性,但与其说这是巧合和偶然,倒不如说是命运的世事无常。哈姆莱特无意之中杀害了奥菲利娅的父亲波洛涅斯之后,被叔父国王派遣到英国去,却在途中遇上了盗船。这艘盗船的出现,恰恰让哈姆莱特发现了国王发给英王的密令,他下定决心回到丹麦,复仇雪恨。正如哈姆莱特所说,“一切都是上天预先注定的”,这艘盗船就是上天注定好的。
《李尔王》中的命运之手被描述为“不可知的力量”,弄人是不可知力量的化身,他以“愚”示人,实则大有智慧,或发表评论,或表达对主人公的同情,或讲几句寓言启迪人们。如果说,《哈姆莱特》和《李尔王》的主人公在设法摆脱自己的命运时,命运却设法让偏离的轨道回到既定的航线的话,那么《麦克白》可以说,是对命运的指令亦步亦趋。三个女巫的预言正代表着麦克白日益膨胀的野心,她们的预言恰好符合他的心愿。他对她们的预言坚信无比,他坚信着,“不要害怕,麦克白,没有一个妇人生下的人可以加害于你”,但却被坚信愚弄,难逃命运的悲剧。
马克思说,文学创作要“莎士比亚化”。透过莎翁的四大悲剧,我们可以看到莎士比亚在汲取民间思想的同时,又不断对其进行超越和突破。第一,莎士比亚的悲剧突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报应观,作恶者这类“恶人”一定会有应得的下场,但复仇者和无辜者这类“好人”难逃命运的捉弄,亦以死亡告终;第二,民间思想中“眼见”本是“实”,而在莎翁的悲剧中却变了味道,在“耳听为虚”的诱骗下,“眼见”也变成了“虚”;第三,将“天在看”的命运操弄者“天”有形化,借剧中人物之口,预告了不可知的命运悲剧的走向。
(一审编辑:吴仪)
(二审编辑:欧阳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