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9日，由洪金宝、许鞍华、谭家明、袁和平、杜琪峰、林岭东、徐克执导，杜琪峰监制的“献礼”文艺片《七人乐队》在大陆上映。这部被誉为“主创阵容史无前例”的电影成为了2022年许多影迷最期待的作品——在正式上映之前，《七人乐队》便已亮相于戛纳国际电影节官方展映单元影片、釜山国际电影节、香港国际电影节。

《七人乐队》以1950年为起点，八位导演抽签选择其中一个年代，用“菲林”拍摄，由于吴宇森导演身体欠佳，因此1970年代的故事便未拍摄。剩余七位导演用不同的“乐器“尝试演奏一曲盛大恢弘的交响乐，向胶片时代挥手告别，致敬菲林。但自其上映以来，票房却波澜不兴，首日票房不足100万，放映50天的票房也仅达752万，为什么这么一部轰轰烈烈诞生的献礼巨作会如此冷冷清清收场？《七人乐队》究竟是电影发展历史长河中的路人，还是一部里程碑呢？

拼盘失利：失节庆氛围，缺逻辑链条

拼盘电影具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优点：可以组成一支华丽的电影创作团队。豪华的导演明星阵容固然能够吸引大量观众，但并不是所有拼盘电影都能成功模仿“我和我的“系列取得骄人的票房成绩。“我和我的”系列的成果与国庆节节日氛围离不开关系，尤其《我和我的家乡》在国庆、中秋双节氛围的洗礼下，家家团圆、喜庆洋洋，合家观影对电影票房发挥着巨大影响。加之，近年来，大量的献礼片涌现在电影市场，观众难免会对献礼片产生一定的审美疲劳。对于观众而言，他们可能更加乐意观赏如《古惑仔》之类的商业港片，而并不是献礼片。《七人乐队》虽然符合香港回归25周年的重大节点，但是也没能赶在7月1日香港回归日上映，没有官方助力、节日烘托，并且在众多献礼片的冲击下，《七人乐队》流失了部分宣传吸引力。

并且，拼盘电影虽然可以组合不同的优秀短片，但同时也会发生七位导演的影片风格各异，难以相融的情况。这会导致观众无法直观地感受影片之间的联系，并且，在不同的影片风格之间来回切换，甚至会让观众产生观影疲劳感。七部短片中，《迷路》、《别夜》《深度对话》与《遍地黄金》的叙事独特，《练功》《回归》《校长》则采用娓娓道来的叙事方式。其中，谭家明导演的《别夜》具有高度风格化的个人色彩，色彩运用上，他采用了强烈的撞色。女主余雁飞的卧室墙壁采用粉色，而除卧室外的房间均采用绿色，在楼道中呈现明黄色，这些高饱和度的颜色给予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尤其是当卧室与走廊处于一个镜头内时，红绿撞击形成了独特的美学效果。在叙事上，采用了男主叶嘉林的视角使用第一人称叙事，后续使用对白推动情节展开。短片的开头是叶嘉林的独白：“去年有架飞机撞海了，如果它没有坠海，而是撞向我，我和余雁飞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而中间两人的对白虽然浪漫但也让观众难以明白导演想要表达的含义。

叶嘉林：“记忆是最丰富的时间，唯一真实，现在亦包含于记忆，根植于泥土的，到泥土必须回归。”余雁飞：“来吧，来到我身旁，依山偎海。来吧，我是山，我是海，我是你要的一切。我依偎着你，你就回到古息的梦。“

《深度对话》《遍地黄金》与《别夜》较为类似，影片绝大部分采用纯对话的形式展示情节。但是对话中信息量过大，或者又太过隐晦，则让观众产生不知所云的观影体验。例如在《深度对话》中，第一对医生与患者一直在纠结患者到底是许鞍华还是张曼玉，又纠结杜琪峰和林岭东是不是同一个人。结果才发现不管是医生还是患者都是另一对医生的观察对象，而另一对医生也很可能也是被第三对医生治疗的精神病患者。如果放在二十年前，这段“深度对话”可能能够引起影视界轩然大波，但这种套层结构在目前的电影市场来说已经不足称奇。而除此之外，《迷路》的内容也可能会让观众感到迷惑。它采用了倒叙的手法，开头是妻儿从英国归港约定在香港闹市区重逢，老人由于香港都市的巨大变迁造成迷路，最终不幸被车撞倒，重逢未果便天人两隔。而之后描写老人不肯与妻儿同去英国的固执与坚守，最后一幕又转到妻儿祭奠老人。由于该片是林岭东导演未完成的遗作，公司根据其拍摄的片段进行了补充筛选，所以造成了一定的割裂感。

而《练功》《回归》《校长》都是采用娓娓道来的叙事手法，《练功》讲述洪金宝儿时练功偷懒与受罚的记忆，没有剧情起伏，平淡寻常。《回归》讲述了香港回归前，即将去英国与父母生活的孙女留在香港与爷爷生活，两人从互不习惯，到相互接纳——爷爷向孙女学习英语知识，孙女向爷爷学习武术保护自己。《校长》则是讲述一位女老师与校长对学生的无声关爱的细节。这三部影片又过于平淡，没有转折，虽然温情但也又至于打动人心。

而杜琪峰一开始统筹这部影片时，他强调的主题是“向菲林致敬”。如果七部影片都能够良好切题，形成一条完整的内在逻辑链，可能观众对于这部影片的感受也能够更加深刻也能够更加认可这部大师之作。但是纵观全片，只有《迷路》能看到对时代的回首——老人拿着老相片比对着现在的高楼大厦来寻找正确的道路。此时，老人成了一台摄相机，他在用自己的眼睛进行今昔对比。黑白的老照片与如今景象的五光十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他迷失在了这个繁华耀眼却没有归属感的时代中，他需要的是那一份更加纯粹的属于香港建筑与香港特色。而在其他短片中，甚至杜琪峰本人的《遍地黄金》也只是单独的讲三个小市民的发财白日梦的故事，并没有准确地切题“向菲林致敬”。

所以，如果把《七人乐队》每部小短片单独截取，进行扩充加工，使得短片内容更丰富更易懂的话，可能这些故事都能成为较好的佳品。但是仅仅流于拼盘形式，在内容、叙事手法、导演风格这些方面并不深入挖掘，不能使他们成为和谐统一的有机体的话，观众难以在七部短片之间良好切换不同的视听体验，于是造成了“脱戏感”。

情怀之殇：香港在地性与影片的大众普及

香港虽然地域狭小，但它独特的地理位置——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纽带让它形成了独特的时代记忆，产生了富有特色的电影文化。对于港片影迷而言，《七人乐队》扎根于对香港流金岁月的回首，毫无疑问是忆香港往昔峥嵘岁月的一次馈赠。这七位导演在香港电影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有身为香港功夫电影开创者之一的洪金宝导演，也有香港新浪潮领军人物的谭家明导演，但是为什么《七人乐队》票房惨淡？为什么内地的观众无法对《七人乐队》中的香港记忆与香港情怀产生心底最深层次的情感共鸣？

影片没有良好地展现出香港地域特色，对于香港情怀的抒发还存在不足。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大概在八、九十年代，“两周一成”垄断了票房市场，即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周润发的枪战电影，成龙的功夫动作片。内地大多数观众对于香港电影的印象还停留在此，而本部影片更多的是在展现香港人各个时期的生活状态，没有波澜起伏的情节，也没有喜剧元素与枪战动作元素。暂且不说“两周一成”，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例如《古惑仔》《无间道》《英雄本色》之类的电影，不仅仅胜在情节曲折，枪战动作元素吸人眼球，更胜在刻画了有血有肉鲜明的人物性格。即使是不讨好的反派，也具有人性的光辉色彩，《无间道》中的刘建明是黑社会派来的内鬼，但是他在骨子里渴望要做一名好人，因此一直在光明与黑暗中的灰色地带摇摆不定，结果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所以，影片如果想要传达情怀价值，并且能够获得大多数观众的认可，选材应该要更加贴合观众的认知。喜剧与温情元素永远是打动人心、直抵灵魂的良药，而枪战动作元素则是点睛之笔，但最重要的还是刻画好每一个角色应该有的深度，刻画多元化的人性，才能够真正取得一部影片应有的价值。

“电影这种大众化的表现形式,仿佛天然就与喜剧相关联,讨好观众和赢得票房便成为了喜剧电影的独特绝招。古今中外不同题材的喜剧艺术作品大都与时代及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然而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喜剧电影对美学追求虽然是共通的,但文化背景、现实境遇及当下体验始终是喜剧成分产生的重要因素之一,正因如此,使得喜剧成为众多类型中最受关注的一种类型。”喜剧元素，一直是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一种影视叙事元素，良好运用喜剧元素能够为影片吸引一批普通大众作为观众。但是在《七人乐队》中这七个小故事并没有展现较多的喜剧色彩。

《校长》（1960年代）《别夜》（1980年代）《迷路》（2010年代）中都展现了死亡的话题，《练功》（1950年代）《回归》（1990年代）《遍地黄金》（2000年代）《深度对话》（2020年代）都描绘了不健康的状态，例如疾病、受伤、精神病。这些消极元素让电影没有将温暖的情怀散播出来，他们传递出来的信息可能会让观者感到不甚愉悦，观影之后并不能唤起观众对香港的美好记忆。特别是在当下后疫情时代，由于疫情给社会带来的冲击——不论是在经济上，还是人们的心灵上，都是一次较为痛苦的打击与伤害。人们更愿意接受欢乐积极的声音来战胜疫情，战胜苦难，所以从主题而言，《七人乐队》的失利也可能失在普通大众可能更愿意聆听乐观活泼的旋律，而并非消极病态的声音。

功力未发：《七人乐队》与导演往昔作品对比

七位导演名声过高，所以观众对于这七位导演的期望值也非常高，期待七位导演能在这十几分钟之内讲述一个好故事，而实际上，《七人乐队》并没有将导演们真正的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受制于篇幅影响与主题限制，导演们不能够选择自己最擅长的题材尽情抒发自我观点，与之前的佳作对比还是略有遗憾，失利也情有可原。

洪金宝导演鼎盛时期的作品动作一招一式吸人眼球，情节跌宕幽默诙谐，例如《夏日福星》《福星高照》《奇谋妙计五福星》系列仍然是香港电影乃至中国电影史上难得的功夫喜剧片佳作。而《练功》仅仅只是讲述自己儿时练功被罚的回忆没有情节起伏，平淡无奇，动作画面不够精致，不能让观众热血沸腾。

许鞍华导演以女性视角擅长描写动情的细节，富有平淡深远的诗意美感。《男人四十》《女人四十》展现了平凡人柴米油盐中的细节感动，话尽人间真情与苍伤悲凉。她喜欢展现平凡家庭的悲欢与普通的工作者面临的各种生活压力。《校长》讲述了校长与女教师教育学生的几件小事，娓娓抒发了教师们对学生无私的爱，但是没能展现深刻的细节描写，也没能把故事描述深刻动人。

谭家明导演的《烈火青春》被视为香港新浪潮的代表作，年轻的男女，热烈的青春，艳丽凌厉的色彩，激情反叛的内容以及丰富细腻的情绪流露颠覆了香港影人的观念。《别夜》保留了这种影像风格，内容上没有像《烈火青春》一般新锐犀利，只是讲述了一对相爱的男女即将分别的一夜，展现了男女之间纯洁灿烂的爱情，开放式的结尾留给观众悬念。

十大功夫导演之一的袁和平执导过许多功夫片，例如《醉拳》《奇门遁甲》。这些影片都以精彩的武打最为出众，让观众喝彩。但是《回归》他选择了讲述一个温情的故事，描绘爷爷与孙女之间如何跨越代沟良好相处，武打元素也仅仅在爷爷保护孙女时出现了半分钟不到。故事的确温情动人，但是没有抢眼的武打元素可能让观众留下遗憾。

《遍地黄金》可能很多人都无法想象是杜琪峰导演的短片。杜琪峰导演熟为人知的力作有《枪火》《黑社会》等警匪片，以及《阿郎的故事》《天若有情》这类剧情片。这些电影具有其独特的“杜氏美学”，简单来说：暴力、黑色、宿命。但是《遍地黄金》没有体现其强烈的影像风格，故事核心即三个小市民的发财白日梦，主题并不深刻，色彩并不分明，没有体现强烈“杜氏风格”。

林岭东导演是“暴力美学”大师，其作品犹如一把大刀，残忍写实地劈露了社会黑暗面。《龙虎风云》《监狱风云》血腥、残忍，对教育、社会的问题深入浅出，不仅仅一昧批判，还告诉了所有人必须要勇敢地联合所有正义之士，才能打倒邪恶势力。但是他的《迷路》描写的是香港老人对故土的坚持与留恋，没有黑暗，没有暴力，有的只是一位老人对香港深深的乡愁。

徐克导演是武侠电影导演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喜欢讲述乱世风云、英雄本色。在《黄飞鸿》系列中展现了乱世中英雄突围，铁血男儿的爱国担当。《倩女幽魂》《龙门飞甲》《笑傲江湖》系列中个性鲜明的人物都是中国传统伦理美德的化身，表达了徐克导演自身对中国人身份的文化认同与归属。但是《深度对话》不知所云的对话与烧脑的套层结构与他之前的影像风格差异过大，没有完全体现徐克导演自身的深度思考与导演才能。

结语

《七人乐队》组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乐队，但是奏鸣的乐章并没有与观众的心弦共鸣。受制于拼盘影响以及香港情怀抒发的不足，大众的接受度有限，导演没能全力倾注。尽管《七人乐队》并没有体现出这些大师真正的水平，但是他们书写过的许多传奇，许多佳话，仍然会永久留存在人们的心中。真正重要的是，在这些大师退身江湖之后，如何书写接下来的香港故事？未来的电影大师们如何取前人之精华，来弹奏更宏大的乐章？如何让那些宣扬“港片已死”的悲观言论皆随风而去，这才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一审编辑:邹佳冰）

（二审编辑：严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