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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一斑而知全豹:洞见人道主义的魂灵

来源:作者:20级 何芊慧
时间:2023-04-02 21:25:33点击:

“窥一斑而知全豹,观滴水可知沧海。”以部分见整体,以小可推大,从一个人的心理可以窥见其内心最深处的精神世界,甚至可以探知到他生存在的那个社会在他心灵留下的“痕迹”。作为一名著名的小说家,茨威格擅长用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来刻画人物的心理世界,同时,其精炼的神态描写和生动的动作刻画也从侧面展现出人物那时那景下的心理活动,激化的心理瞬间、特定的叙事场景、变换的人物聚焦等技巧都促进了人物心理世界的展现。而在茨威格费尽心思刻画出的心理世界背后,是他深受文艺的陶冶而具有的人文关怀,是他呼吁人性回归的人道主义精神,是其因战乱、特殊的身份而奔波流离,渴望一次栖息的灵魂。本文将聚焦于对中篇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的人物心理描写分析,试图从这一斑中洞见追求“文学即人学”的茨威格的人道主义魂灵。在此说明,本文所指的“人物心理描写”并非专指作为一种手法的“心理描写”,而是能展现人物心理的所有描写方法。

一、直白的展现:独白式心理描写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以下简称为《二十四小时》)讲述的是一个女人在她四十岁时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而出手救助了一个赌博成瘾的青年,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爱上了这位青年,最后因幻梦的破碎而深陷入自责、羞愧与痛苦之中。

这篇小说是茨威格的代表作品之一,其中极具特色的便是以大段的人物独白来组成主体的叙事。小说中的第一视角即“我”,并非故事的讲述者,而是女主人公,“她”作为叙说者,而“我”只是一个倾听故事的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并非是真正的第一视角,而是“她”。

这种人物的独白直接地呈现了人物的心理世界,像是一道强光照射进人内心的最深处。女主人公C夫人不仅在自己独白中详细地还原了整个事件,而且对于事件中每一个因素的心理反映,她都袒露无遗。当她在赌场上仔细观察那个青年的动作和神态的变化时,从最初的惊愕不已,到后来的着魔专注,最后,隐约地担忧关心,内心的惴惴不安,直接通过她的语言宣泄了出来,她的情绪随着青年面部表情的变化和双手的缩放而急速地转换着,当他焦急不安,她的心便悬置不放,当他绝望颓废,她的内心也如失去了什么一般,低落惆怅,正如文中所说,她已经“把别人的喜怒哀乐反映在我自己心里”。每一刻、每一次变化,她都用最直接的语言形容将她的心理活动一次又一次地表现了出来——这就是她个人的独白。

这种独白式心理描写极具撼动读者的力量,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与角色能够共悲喜。在C夫人最开始的讲述中,她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情绪倾泻而出:“若是一旦我能下定决心,对某个人痛痛快快地说出我生活中的那一天,那么也许就可以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追忆和没完没了的自我谴责了。”羞耻、痛苦、自责都是这个看似气质高雅,仪态大方的老太太不曾向外人透露过的情感,在这一刻,像是一位教徒向圣主的祈祷赎罪一般,她没有任何的保留。这种描写方式类似于戏剧中的独白剧,台上的人缓缓述说,而台下的“我”和书外的读者一起倾听,在大段台词描绘出来的空间里,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涛汹涌,与跌宕起伏的悲喜打了个照面。

小说的人物语言是最直接表现人物心理的方式。在大多数的作品中,人物借助语言来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或想法等心理,但茨威格应用的这种心理描写方式,相较于其他作品来说,更加地注重心理细节的刻画以及心理变化的完整呈现,将人物的心理世界刻画至细,甚至像是以一个零度视角来观视人物。可以说,人物心理世界就是茨威格心理小说的核心,他尝试用人物袒露的独白带领读者进入这个世界,将焦点放置于那些心灵海洋的波澜之上,从而探寻人心海底之秘。

二、语言的艺术:刻画入微的细节描写

精湛的表达和描写的细致成就了茨威格小说的语言艺术,而这些艺术化的描写本质上还是为了表现人物的心理世界,是为了人物心理的刻画而服务的。

“人的一举一动无不宣泄情感。”眼睛、手、嘴巴等部位都可以表现出人物内心的情感,而茨威格抓住了这一特征,并在《二十四小时》中将它体现到了极致。小说中情节矛盾发生的场景设定在了赌场,茨威格通过对赌徒的手的特征捕获,将赌徒们的心理清楚地展现出来。贪婪的是一只忘乎所以,不断搂钱的蜷曲的手,卑微的是一只不断颤抖着,进退两难的手,激情的是像猛兽争斗一般交织在一起的左右手......形态无所不有,一句简洁的描述,就好似电影中特意设置的特写镜头,在缓缓地移动着,捕捉着一双双手的形态,而赌徒们迥异的性格在这些手的特写镜头下展露无疑。文中的那位青年也是通过一双美得简直不可思议的手吸引到了C夫人目光。茨威格通过C夫人的眼睛向我们展现出了这位青年被赌钱的贪念驱使而陷入深渊的整个过程: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向外倾泄出他内心的欲望,一双手瑟瑟发抖,伺机而动,眼神空洞,像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他时而容光焕发,时而苍白衰老,起起落落的是他的手,也是他变化莫测的情绪,一个美丽却又极具脆弱感的不良青年形象便跃然于纸上。“在泄露秘密这一点上,这种时候手是最直接了当的。”赌徒们想要掩盖的心理与第一次相遇的青年的情绪变化都通过手的形态与动作暴露了出来,在读者面前,没有了人物刻意隐藏的秘密,那些比喻、夸张等修辞的使用以及极为细腻的细节刻画又极具语言的镜头感,整篇小说的语言像是经过精雕细琢后的艺术品,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情态对人物心理的作用也在这里得到了体现,像是划开了一道侧切口,让读者透过局部却全面地、鲜活地观看到了人物的心理活动。

余华曾说:“当书中的人物被推向某些疯狂和近似于疯狂的境地时,他们都会立刻放弃心理描写的尝试。”与直接的心理描写不同的是,以细节描写来侧面展现人物心理能够提供读者空间来进行自我的联想与猜测,也就是说,在人物极尽疯狂或者近乎癫狂的激进状态下,过多的直接心理描写可能像是在自说自话,不断的强调刻画反而会堵塞读者的联想空间,而以蓬头垢面的形象描写或者异于寻常的动作描写等侧面描写来体现人物心理更显恰当。在刻画文中的这位失足青年堕入物欲的深渊的人物心理时,茨威格巧妙地抓住了手、面部这样的身体部位来从侧面进行衬托。这样的处理也足以显示出其极为深厚的文字功底,善于用恰当的方法去捕捉人物,从而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他们心底的极度欲念与本质人性。

三、理性的闪光:科学的人物心理分析

弗洛伊德一直是茨威格的精神偶像,前者关于人的性本能、欲望和冲动等一系列的心理学分析理论也深刻影响到了茨威格的写作,他的人物心理分析小说不仅体现出了人物心理的层次即本我、自我、超我,而且将人物心理的爆发点趋向于一点一刻,达到让读者亲身感受到心灵上的冲击。

《二十四小时》中,C夫人多次提到自己的状态像着了魔似的,在与青年共度一夜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那位青年,由于抱有一种对落难者的同情与关怀,她对他的迷恋已经是接近疯狂,甚至是不惜抛下一切,去追随他。这一层面上,C夫人的本我即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占据了主导地位,无意识驱使着这位原有生活枯燥无味的夫人奔向爱情的火焰之中。但当她发现自己对青年的赠予并没有起到救赎而是再次点燃了他的贪婪欲望,她见到青年又如最初一般在赌场激情四射地投掷着金币,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感情的背叛,心理爆发趋于一点,矛盾在这一刻也直接激化。具有理性的自我瞬间压制住了奋不顾身迷恋青年的自我,在周围的嘲笑声与戏谑的眼神中,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座城市。与青年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C夫人内心深处的超我人格限制着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却一直以一种道德标准在不断衡量着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羞耻、痛苦让她陷入了无穷的自责之中,直到遇到了“我”。在这整个故事中,C夫人内心的本我、自我和超我进行着十分激烈的抗争,对峙着,转变着,驱使着C夫人作出她的每一个行为,让她的24小时决定了她的一生。

茨威格借鉴了弗洛伊德分析法进行文学上的创作,但他并不是弗洛伊德的盲从者,他否认力比多不能被人的理性所控制,而在某些理论的分歧上,他也更加倾向于赞同荣格的理论。因此,他的借鉴是有主观选择性的,也正是因为他的个性选择才成就了独树一帜的茨威格心理分析小说,使之兼备有文学的艺术性和心理分析的科学性。

四、“观滴水而知沧海”:洞见人道主义的魂灵

对于人物心理的描写其实是一滴水珠,无数的水珠最终会汇聚成海洋,而在人物心理世界的海洋之底,深埋着茨威格的灵魂宝藏。

《二十四小时》通过细致的人物心理描写刻画了一位沉溺于情感的冲动,但最后幡然醒悟的女性形象。它与其他小说不同的是,作者是以极其尊重的目光来注视这一位女性,她虽然被情感蒙蔽了眼睛,但是在被背叛浇了冷水之后,她能够迅速地选择脱离,用时间的消磨来尝试泯灭内心的伤痛。她的援助是善良的体现,对爱情的向往也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美好,她的痴迷正显示出了她如孩童般的纯粹。做出错误的一步的并不是她,但她却在心底深深印刻自己的罪恶,选择用自己的痛苦来赎罪。这篇小说没有直接对这位女性进行批评或者贬低,也没有站在群体的道德评价层面上对这位女性指指点点,只有作者通过“我”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我始终认为,谁也没有权利鄙视这个可怜的、不幸的女人。”“我”最后饱含敬意的吻手礼,也是作者对这个不幸的女人表达的尊敬,敬她遵从了自己的意愿的勇气,敬她为自己所向往的理想而追求的激情。

这种女性意识的体现是十分珍贵的,小说中的女性不再是时时刻刻受身份的限制或男人的操控而生存的刻板形象,而是有血肉的,勇敢的,真诚的,愿意为自己理想的一切去追求的人,她也有自己的女性力量。除了《二十四小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月光曲》、《雷泼莱拉》都刻画了各种各样的女性形象,他们姿态各异,有卑贱的,有麻木的,但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不再是一个个被固化的图式。这种女性意识的背后,是茨威格温柔的目光——他的人道主义精神贯穿了他所有小说的主调。他关怀弱小,尊重差异,肯定“人性的原善”,无论高贵或卑贱,他认为任何人都有权生活下去,这是人的基本权利。

除了《二十四小时》中的C夫人以外,茨威格将目光聚焦于各类人物的心理世界,刻画了一个又一个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他们中有如C夫人一样,耽于情爱的妇人(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陌生女人),有饱受不幸生活折磨的女人(如《两个孤独的人》中的尤拉),也有爱情世界中的男人(如《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作家),还有惨遭战争、斗争摧残的男人(如《象棋的故事》中的B博士)......

在创作的时候,他说:“在我的中篇小说中,主人公都是一些抵抗不住命运摆布的悲剧人物——他们深深地吸引着我。”他不去歌颂英雄人物,而选择把自己的眼光投射于处于弱势中的人民的生活,这正是因为他内心充满了那种人道主义关怀,需要去关注生活,去描绘真实,去揭露现实。所以,他不仅仅在让他笔下的女性展现出力量,赋予了贫苦生活中的人们以希望,也生生地撕开了战争正义的丑陋面具,用生存在社会压迫之下,被战争摧残的人物故事去呼吁人性的回归与秩序的重构。也许,这就是茨威格无畏的勇气,在战火四起的乱世中,向已经紊乱了伦理道德等秩序,麻木了互敬互爱的精神的世界发出警醒声,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里截取现实,又虚构幻想,为终将会到来的那一天而坚持着。

茨威格作为生存在二战时期的犹太人,过着异常艰难的生活。四处逃亡,流离失所,压抑成为了他的生活基调。在兜兜转转的迁移中,他亲眼见证不同阶层的生活,与许多人相识相遇,也正因他经受过战争的残害,他更具有一种关怀的眼神去注射世间的所有人;他切身感受过悲惨,也就更能写出人的痛苦与折磨。他笔下一系列的人物形象实际上寄托了茨威格自己的主观情感,一个个生动深刻的故事也展露出茨威格内心的希冀,他浓郁的人道主义情怀支撑了整个小说世界的主题构架,读他的小说,就是在品味这一股醇厚且珍稀的人情味。

茨威格在他的文集中写道:“自从我们的世界外表上变得越来越单调,生活变得越来越机械的时候起,就应当在灵魂深处发掘绝然相反的东西,做一个勇敢而正直的人。”他的灵魂因身份的特别,时代的特殊而无处可归,但他却用自己手中的笔,描画出一个又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物心理,呈现出他眼中的人世百态,写下的每一笔,刻画出的每一个人物,都灌注了他的情感,依附了他的魂灵——那是最勇敢的,最正直的,最值得敬佩的,值得推崇的人道主义的魂灵,在处于和平年代的现在,我们也需要将它传递下去,为了人类未来的共通与尊重,它理应长久不殆。

(一审编辑:邹佳冰)

(二审编辑:严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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