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89届奥斯卡金像奖的颁奖中,由丹麦、德国合拍,马丁·赞里维特执导的电影《地雷区》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提名。而这部电影的内容实际上很简单,讲述了11位年青的德国士兵在二战结束后丹麦海岸线上进行的排雷任务。
但就是这么一部简单的影片,它没有影片《西线无战事》在堑壕中泥、血融合的长流、战士们痛苦的叫声、不断倒地的死人。没有战火纷飞,没有阵阵枪声,没有直接白描战争的残酷,却能把战争的残酷表现到了极致。洁白的海滩,纯净的蓝天,一群年轻的孩子在如诗画般的海滩上没有梦想没有快乐只有对家的渴望与不尽的绝望。影片向观众展示了两种形态:孩子与成人,异化与不被异化。并且,影片在给人们敲响警钟,反思过去,警惕战争,不要高估人性的丑恶,也不要低估人性本存的光辉。
天真的孩子
在《世俗时代》中,泰勒认为“天真”的关键就在于信,在于相信完满之地外在于人类世界,相信人生价值超越于人类的认知能力和生活经验,而孩子们就是天真性的化身。其中地雷区附近住着一户人家,农妇的女儿纯真可爱。母亲告诫她要离这群危险的人远远的,但是她对敌人,对战争,对国家没有任何概念。她所知道的只有她可以跟这群男生玩,士兵哥哥还可以帮她修好洋娃娃。这些孩子们都热爱着生活,相信着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认为人与人之间可以无条件地信任。
影片刻画了一群个性鲜明的孩子群像。首先在人物外形上有的孩子个子很矮,影片中的双胞胎兄弟就长得十分稚嫩。而有的大一点的孩子已经长出了小胡子,略显成熟。从每一位孩子的排雷特写来看,有的孩子看起来就十分熟练地知道探雷的轻重,有节奏地拿着探针往下戳。而有的孩子拿着探针特别缓慢地向沙里戳进去,生怕快一点、重一点可能就会误触。其中,有一幕双胞胎因为太饿,看到小女孩有吃的,便去接近她帮她修娃娃。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以对着小女孩甜甜地微笑,告诉他帮助民众是一名士兵的责任,然后在小女孩被接走的时候偷偷拿走她的面包,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可爱的小男孩罢了。
正因为孩子的参与让战争显得更为残酷。这些地雷是纳粹德军埋下的因,却让这些被俘虏的士兵,一群可能从未上过战场的孩子来承受挖雷的果。看似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合理安排,但在观影时却让人心痛不已。在一个该读书该好好玩乐的年龄,他们用生命在为祖国的罪孽赎罪。但在他们的交流中却不见他们有丝毫的抱怨,在一个小男孩被问道:“你回家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另一个小男孩回答:“当然是建筑工人啦,德意志需要我们去重建,这是我们的任务。”他们年幼的心灵早早背负了太多的使命,并且是主动承担这些痛苦命运。他们没有怨言,默默地为纳粹赎罪,净化着祖国在另一片家园上落下的肮脏污渍。还在思考如何为建设德意志出力,去创建一个重振雄风、强大美丽、正常发展的国家。
由于孩子的身份,观众如果也是孩子便能更加体会到孩子这一重身份的惺惺相惜。而成人观众会因为主角是一群孩子会联想到自己的孩子,从而对他们产生天然的怜惜疼爱之情。影片中描写了双胞胎弟弟在目睹了哥哥的去世后,他毅然决然走向了赴死,这是全片最让人动容的地方。究竟要遭遇什么,才能让一个还没有睁开眼看过世界的小孩毅然决然走向死亡?这不仅仅是他的希望与纯真的破灭,更是描写了一个时代希望与纯真的消散。他的死,会带给观众强烈的不安和负罪感。这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看到孩子的死之后的痛心与无奈,更会将观众对战争与那些漠视他人生命之人的憎恶推向高潮。
异化的成人
在日本文学作品《饲养》有一句触动人心的话,“死者的表情,一时悲伤,一时微笑——我忽然对这些习惯起来了。”这句话恰好能够通俗地告诉读者,“异化”是什么。在《西线无战事》中,小男孩们本来斗志昂扬,甚至模仿家长字迹签入伍书,想要为国效力,进军巴黎。结果上战场之后,这些孩子才发现与空喊口号就能攻下巴黎、取得美女欢心、战士勋章的战争完全不同。在战场中,所有人只能麻木地举起刀向前冲。哪有什么为国争光的渴望?哪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他们有的只有向前进才有可能活下去的生的欲念。
影片中所有的孩子都是纯真无邪的,反观那些历经世事的成人却将自己在战争上的苦楚全部归罪于一群无辜的孩子。明明只是一群在帮助丹麦挖雷的孩子,上尉带着一群成年军官侮辱践踏他们,这些成年人不断地殴打他们,朝他们身上撒尿。如果不是军士长及时赶来救援,可能这些孩子早已丧命。这哪是成年人的行为,只要还有未泯的素养都不应该对他人做出如此低俗的举动。但孩子们没有反抗,他们深知其他国度的人都恨透了德国,所以一直默默承受本不该承受的痛苦。战争不仅仅使这些军官异化,它会使得会使所有人异化,因为即使是被侵略的国家他们也充满了仇恨。丹麦在现实中,基本上没有付出任何血的代价,四个小时便向德国投降,但即使是这样,他们的民众对于德国人还是深恶痛绝。观一开始的农妇,她自己有孩子,也懂得如何心疼女儿,在一群小男孩饿倒的时候她没有提供帮助,反倒在军士长那得知小男孩们因偷吃饲料生病时大笑不已,希望自己能多毒死几个德国人。但是德国孩子看见她的女儿在地雷区里并没有漠视,更没有大笑,而是焦急地救出她的女儿。
军士长在影片一开始,是一种明显的因战争而异化的状态。仅仅因为一名德国士兵拿着丹麦的国旗,军士长痛骂他不配拿着丹麦国旗的同时对他拳打脚踢,直到这名军人头破血流,无法直立行走。有一位士兵仅仅是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士兵便也被军士长狠狠踢倒在地。而其他士兵也只是默默地走开,漠视着这一切。他一开始对待这群小男孩十分凶狠,即使小男孩们没有食物,甚至生病发烧,军士长都丝毫不予怜悯,一直强迫他们坚持排雷。但是经过相处之后发现,这些德国士兵也只是一群心智未开的小孩而已,就像所有的普通男孩一样,他们贪玩、需要关爱,渴望回家,想要在父母的怀里幸福地成长。他们本身也是被战争摧毁的一份子。
但是军士长被异化之后,他逐渐被孩子们所感染,完成了他的心灵回归。在第二次爆炸发生,也就是一个小男孩被炸裂了双手双腿。军士长是无动于衷的,他听到孩子们的求救之后停留了很久才出来查看情况。当双胞胎哥哥被炸死的时候,军士长开始表示给予了关心,给了弟弟一剂镇定剂,并且抚慰他让他好好休息。双胞胎弟弟自杀的那一次触雷,让他发现了这群孩子身上的一直弥留的深情和同样闪耀着光辉的人性,在这一次他坚定了自己的内心想要帮助这些孩子,并且真正意义上与他们站在了一边的命运。最后一次整个卡车的雷爆炸时,他与所有的孩子一样飞奔到现场,与一开始的无动于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并且在最后,军士长违背了命令,放走了四个孩子,让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这也是他对自己之前犯下的罪孽的救赎。
时刻的紧张
影片在军士长殴打德国士兵的开头便奠定了憎恶丹麦人的情感基调。在第一次拆雷的镜头——上尉命令11名孩子们拆地雷时,孩子们一个一个走进封闭的小屋,再一个个出来,镜头不断在小屋里面孩子们拆雷的场景和外面少年的表情与军官的态度中来回切换,这一个场景奠定了整部影片死亡无处不在的紧张感。并且从第一次爆炸之后,观众的心就已经被带动,它告诉观众真的会涉及死亡,而且不知道谁究竟才是最后的主角,谁会引发下一次爆炸,究竟有几次爆炸。所以,从一开始,所有的观众便都被代入影片,与这些少年共呼吸同命运,时刻紧绷着自己的心弦。
并且,在影片的六次爆炸中,第四次军犬死亡是渲染紧张感的最佳代表。观众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可能会有“人”会死亡,甚至会有人猜忌小女孩是不是也会成为战争的祭祀品,但是谁都没有预料到军士长最心爱的军犬会意外炸死。在此之前,军士长在给孩子们休假,他已经如同一位普通的父亲陪自己的孩子们踢足球不亦乐乎。此时的色调变暖,光线变亮,蔚蓝的天空与大海,一群恣意畅快的少年,不管是观众还是影片中的人们都已经放下了戒备。正当观众为这些孩子们松了口气,认为这个温馨的场景不会有意外发生时,军犬却因为漏清的地雷触发亡命了。并且因为爱犬的死亡,导致军士长跟孩子们的关系再次回归冰点,这又一次提醒人们意识到在战争的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温暖不堪一击经不起考验。
六次爆炸,每一次爆炸都十分突然,总在观众无法预料的时候瞬间爆炸。正如人性,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人心中的地雷会瞬间爆炸,在精神层面上将你炸得粉身碎骨。影片中的人心在时刻反转,军士长、农妇以及孩子们对军士长的态度在影片中一直在不断地发生转变。甚至在结尾的时候,还发生了最大的反转——上尉的出尔反尔极具戏剧性。所有人都认为这群德国小孩可以回归到祖国的怀抱进行正常生活时却将上尉这一层军官的阴谋给全部揭露。此时,受害者与加害者的身份进行了反转,在影片中,应该反思的不止有纳粹,还有加怒于普通孩子的军官们。对于他们的命运,观众不仅仅是又开始紧绷在弦上,感到震撼,还会深深反思战争究竟给人们带来了什么。
深刻的寓言
国别才是最大的谎言,它设立了一道坚硬的身份外壳,它不允许任何人僭越国别再谈个人。但是《地雷区》做到了穿透国别,抵达内心,它让所有观众放下身份,放下仇恨,去审视处于战争中的每一个人,审视“战俘”,审视“人性”。在这部影片中,接触到了敌人的军士长发现敌人并不都是可恶的,尽管军士长曾经也因德国受伤,但他最后还是做到了放下仇恨,去让这些无辜的孩子拥抱自己的未来。而反窥军官,他一直处于高高在上的地位,没有接触过实际的德国人,对他们的印象一切只停留于指令和被侵略的侮辱,所以对孩子们保持仇恨,成了影片中的“加害者”。但其实这也给观众留下了思考,如果敌人们能够相互了解,抛去国别上的仇恨,他们是不是会喜欢对方,会不会产生依赖?
对于战争,在现实生活中所有人都是战争的遗留者,人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以前的战争?我们应该牢记战争、牢记仇恨还是应该放下仇恨,一直向前迈进?至于发动战争的国家,发动战争永远不是一个国家的所作所为,而是那一批执政人的所作为。而那些人早已西去,背负着罪孽与后人的骂名灰头土脸地在历史舞台上匆匆下场,但是他们的罪孽,难道要交由剩余善良的德国子民来背负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难道父辈的不光彩要一直停留在千千万万的后代上吗?
如果说,《西线无战事》所代表的这类影片白描了战争的痛苦从而反战,那么《地雷区》告诉观众,由于战争,我们压抑了太多的仇恨与苦楚,如果让这些仇恨不断扩张殃及无辜,被害者便会成为他们所憎恶的加害者。做错的不是任何被卷入战争阴谋的人们。战争本来就是一场零和博弈,只有一方死亡,另一方才能生存,错的从来都是发动这一场战争的人。当战争开始被阴谋家运作时,人性与和平都已经被碾尘化土,生命意义便已不复存在。反战,不仅仅是因为战争可怕,而是战争之后的人们究竟应该做什么才能缝合之前的伤痛,胜利者与失败者的界定究竟会给以后的人们带来什么?
最后,拨开战争的硝烟,人们只能看到冲锋的年轻人们倒在历史的洪流中一去不复返,而之后的年轻人们站在父辈的躯体之上仰望天空,他们应该看到的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一审编辑:邹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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