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载项王《垓下歌》,情辞悲切,其中一句“骓不利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道出了虞兮的悲惨处境。虞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宠妃,在项羽失势,四面楚歌之时,以剑自刎,香消玉殒。范成大的《虞姬诗》和谢启昆的《咏虞姬道》这两首诗皆咏叹虞姬命运之悲,并与汉帝刘邦的两位妻子作比,对楚汉故事与古代女子命运做出了不同的判断。
世人常叹红颜命薄,一旦英雄末路,她也自身难保,范成大诗便说明了这一道理。开宗明义,首联诗人便指出刘邦项羽两位乱世枭雄的家人“多可怜”的史实。颔联“婵娟”二字借代美人,英雄无策保护美人,美人只得独赴忘川。古以婵娟为月,于高空缥缈,正如红颜之命薄。本句的“庇”字可谓诗眼,点明了女子只能处于男子庇佑之下的时代现实。虞姬之死固然悲惨,而诗人以刘邦宠妃戚夫人无处安葬的悲剧结局作反问,“不及”二字突转对比,更显出戚夫人命运之可悲可泣。戚夫人在刘邦的保护之下,欲借子嗣之力压倒吕雉,而刘邦死后,她被吕雉囚禁于永巷舂米,最后被做成人彘,死无全尸。对比刘邦的戚夫人与项羽的虞姬,两者一个是未能预见危险而惨死,一个是有先见之明而自我了断。虞姬的自刎是无可奈何,是保全自己体面、避免成为汉皇室笼中雀的唯一方式,死后暂且还能“有墓田”,而戚夫人则连是否有墓地都无人知晓。诗人借两位妃子失去依靠后命运的凄苦可怜,表达了对女子命运无法掌控的哀婉悲悯,暗含一种对女子无力的同情和无奈。
而清人谢启昆则与范成大意趣相异,赞扬虞姬的忠贞刚烈,称其为红粉英雄。诗人于首联写明项羽失去人心穷途末路的境遇与虞姬至死效奉君王的行为,一个“止”字,写出虞姬一介女流忠贞不渝、超乎常人的气节。随后在颔联将乌骓骏骨与烈女虞姬并举,盛赞其为红粉英雄。颈联诗意由昂扬转为低落,对比“花间”与“帐下”两处场景,将前期的莺歌燕舞留芳名,与最后的含泪悲歌终自刎对比,命运转折,长歌当哭,令人不忍卒读。而在尾联,谢启昆思绪转至汉吕后“祸深宫”的行为,说道虞姬品德高尚,若是项羽称帝,定不会做出此等无德之事。诗人举刘邦正宫吕雉为例,是为了对比虞吕二人形象,相较而言,前者不卑不亢,从一而终,而后者心狠手辣,虐杀宫闱死敌,虞姬显然更符合世人对“烈女”的赞赏意向。这也是女性刻板影响在历史人物身上的投射。全诗体现出对虞姬忠贞不二的赞赏之意,怀古追思,尽显悲慨。
综观两诗,两位诗人对楚汉时期几位女子命运做出各不相同的评价。范成大悲戚姬虞兮二者之“可怜”,认为虞姬自刎的命运是无可奈何。谢启昆则赞扬虞姬气节高尚,较吕后更让人钦佩。结合现实,我想这两首诗更是体现了古代女子难以把握命运的共同悲剧。
虞姬、戚夫人、吕雉三人的命运,是古代无数女子的命运的缩影。虞姬即使可以选择自刎,也难逃出被英雄男子的胜败潮流裹挟的命运。戚夫人全然成为了后宫争宠的牺牲品,在丈夫死后死无全尸。吕雉虽狠毒,其独立意志更加突出,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了更多的骂名。女子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的悲剧,正如那句“时不利兮骓不逝”所言,是时代所致。女性作为农业社会非主要劳动力,承担的是繁衍后代与令人观赏的角色功能,若是相貌平平,便作糟糠妻室,恭顺于丈夫与儿子;若有闭月羞花之颜,便以美色事人,或是成明日黄花,或是终红颜命薄。在动乱年代,不具备战斗力的女子,其命运更加难以自主,只能依附于男子,死生难料。前有虞姬悲歌自刎,后有玉环白绫自缢,皆为印证。时至如今,女性地位提高,再览历史长河,不禁感叹今非昔比。当我们在同情或赞赏虞姬之时,也要具备时代视角,感知其中所包涵的历时意义。
(一审编辑:唐湘茹)
(二审编辑:欧阳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