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之于爱伦坡,是其作品最钟意的效果与典型的特征。《椭圆形画像》以精神狂乱症病人的视角切入,以实物、氛围等现实因素作为基点,编织出让人无所遁形的“精神恐怖”之密网。
爱伦坡作品的精神恐怖往往以具体事物为生成的原点,将整个故事染上诡异的色彩。《椭圆形画像》中,“我”负重伤过夜的城堡里的各种器物都具有一种哥特式的恐怖。古旧城堡的偏僻塔楼中,百叶窗阴沉破旧,帷幔质地为黑丝绒而带有流苏,蜡烛摆放于高架烛台,一切都具有浓厚的哥特色彩。哥特往往是恐怖、孤独和死亡的代名词,这些实物亦浸染上恐怖与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环绕于“我”的周围。无独有偶,《黑猫》也以实物为恐惧的本体,以“黑猫”这种天然带有神秘色彩的生物作为写作对象,用它的出现孵化主人公的厄运,将难以琢磨的精神阴影笼罩于整篇小说之上。
氛围则是精神恐怖于现实层面无孔不入的最高形式,将所有人物纳入这一环境之中而不得违抗。《椭圆形画像》里,爱伦坡通过充满灵性的画和栩栩如生的女人肖像,建构出一种泛灵性的氛围恐怖。这种“灵性”来自于画作的强烈生命感和真实感。然而,与之相比,泛灵性环境的承载者——古堡——却没有一丝丝实在的生命气息。精神与现实之间形成的强烈对照,更加突出了这座城堡泛灵性的恐怖。与之相似,在《厄舍府的倒塌》中,主人公只身前往的府邸危然孤矗于死寂的河水与阴沉的群山之间,当“我”我置身于这种恐怖的氛围,只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死亡气息,对这栋房子的主人感到无比的忧惧。
基于种种现实因素而生发出的精神恐怖,跨越了实体世界的界限,缚住故事本身,网罗住故事之外读者,令人无处可逃、战栗不已。
在这段关于椭圆形画像创作的叙事之中,精神的恐怖奏响绝唱。艺术是一个可怖至极的事物:它夺走了姑娘的爱人,夺走了画家的理智,当画像完成,画家惊呼见识到生命,而真正的生命却在他眼前消逝。齐泽克把渗透在生活中的“虚无”当做恐怖的最高形式,而在这里,画家对艺术的狂热追求和对生命的极端漠视,构成了恐怖的最高形式——精神恐怖。这种精神恐怖的来源,就是唯美主义对实体现实的彻底压倒,对逼真艺术的膜拜践踏了对真实生命的崇敬。画家将鲜活的实体置换为画板上的油墨,充满“灵性”的古堡中弥漫着精神扼杀生命的死亡恐怖。塔楼,是艺术的绿洲,生命的荒漠,是精神的屠宰场,实体的断头台。这种精神上的恐怖攫住了故事中的所有人物,就像是“黑猫”的那股灵性之于犯下酗酒、负债、残暴、杀妻之罪的主人公,对罪恶审判的恐惧令他疯狂,也让无辜的妻子坠入死亡的深渊;就像是诡异悲惨的戏剧与密不透风的死亡暗示之于厄舍,既让他气息奄奄精神癫狂,也让旁观者“我”陷入危险的漩涡。
悬疑小说之内容的多重解读可能,也令故事之外的读者细思极恐。观赏椭圆形画像的“我”为何身受重伤,以冒险的形式闯入这座破败的古堡,选择偏僻塔楼里一套最小也最不奢华的房间休息?这是否也暗示着,作为一个精神狂乱病患者的“我”,也和画家是一个实体生命的迫害者,因害怕搜查或追杀才选择此处过夜,与这场艺术对于生命的血雨腥风“不谋而合”?在暴风骤雨中摇摇欲坠的厄舍府里,“我”与罗德里克·厄舍听到被活埋的妹妹走近卧室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到底是厄舍杀害亲人的实证,还是精神狂乱之中人的错觉?“我”为什么能够刚好逃离并见证厄舍府的倒塌?这是否在告诉我们,《厄舍府的倒塌》全然是一个妄想症人幻想出来的故事?黑猫果真是撒旦派遣下的死亡使者,在他的皮买上面预兆了主人公的死亡结局吗?有没有一种可能,“黑猫”之迷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杀人凶手罪行败露后的自我开脱,甚至是其“超我”对“本我”的复仇工具……这无数种可能把我们拉入到无限的精神恐惧之中,我们不由得与故事中人共情,直面这种恐怖。
乌云密布,疑窦丛生,爱伦坡在他的作品中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精神恐怖”。在这种恐惧的密网之下,作为读者的我们与故事中的人皆无所遁形,唯有反刍思忖,默然颤栗。
(一审编辑:唐湘茹)
(二审编辑:欧阳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