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父亲，便记起了他那张脸，满是沟壑沧桑的脸上难以看见笑容。

小时候，家里很穷，唯一的财产就只有村东湘溪旁的两亩老田，这正是父亲一辈子站立的地方。父亲很瘦，不高，皮肤因常年暴露在太阳下，晒得黝黑。每当下地的时候，他总是先使劲地磨搓手上厚厚的茧子，深深哈气，严肃无声地挥舞着锄头，又猛地砸向地面，汗水就顺着他脸上的沟壑缓缓地向下流动。劳作完后，父亲就会用他满是泥土的手捧着红薯、西瓜、野果满载而归，这就是我们简单的一餐了。

而沿湘溪逆流而上，经金铃村，再往上游走，约一箭之地，就到了我就读的金铃小学。但少不更事的我，真心厌烦了上学的无聊重复。一当老师不注意，我便招呼几个伙伴，偷偷地溜出后门到小溪旁的草地上打滚，嬉戏。正当我们专心投入到游戏里时，好巧不巧正碰上去农作的父亲。

他眯着眼，远远地瞧着这里，一看清是我的脸，二话不说，扬起巴掌冲我就来，逃不掉便是一顿毒打。父亲双目圆睁，本就严肃的脸上挤满了怒火，啪啪啪，几声下去，我身上、脸上、背上就多了数道血印，但这反而更激起了我的恨和叛逆。我疯狂地挣扎，大吼，企图逃离他的锢控。直至，父亲手中又多了树枝、棍棒、锄头， 或是一切可以抄起的东西，这些都亳不留情地招呼着我身上每一块皮肤。

这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在内心无声呐喊：为什么要打我，我只是不喜欢学习，我以后打工也能赚到钱啊…离家出走的呼声就像恶魔的低语，在我的心中愈演愈烈。趁着父亲去拿农具的时候，我冲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走在街道上，我仿佛感受到一种解放的快乐，但很快，我的内心又陷入了回忆结成的密网。我想起父亲肩上永远没有放下的锄头，想起他被生活压弯了的脊梁，想起他默默无言地赚钱给我读书……想着想着，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已经不是流出来的，而是奔涌，没有间隙没有停顿，大颗大颗地打在手背上，又顺着颤抖的指尖洇进泥泞的地面。这时，一种粗糙的触感停留在我头上，我抬起头，是父亲。

在夕阳的余晖笼罩下，他的背影被拉长，严肃黝黑的面庞下零星的皱纹舒展着，露出了眼中的担忧。他嘴巴微张着，却什么也没出口，只是喃喃道：“没事就好…”时间仿佛在此刻静默了，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无言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我低头望着灯下的两个影子，长的弯曲的那个是父亲的，短的是我的影子。

多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回家宣布这个好消息的时候父亲还在田里埋头苦干，他浑浊乌黑的眼珠盯着我，眼中似是有几分错愕，过了一会儿才在嘴边稍稍呢喃：“考上了，考上了…”阳光下他眼中陡然散射出丝丝光彩，脸上的皱纹完全舒展了，他笑得那么开心，就像一个孩子似的。

这时手上留下湿润的感觉，低头一看，是我的眼泪。

（一审编辑：梁瑾瑜）

（二审编辑：李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