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桃花初盛之时,暖春的煦风早已拂过凛冬的余寒,在南国蟹青色的天空下布泽生命的悸动,扭转着岁月新的序章。此时久居山林的农人缓缓地抖落旧年浑身的倦意与尘雪,搬出尘封数月的耕犁和锄具,在晓山青雾的笼罩下,结结实实地犁开生硬的庄稼地,此时紫云英黑亮细小的种子便在老黄牛一声声“哞~”“哞~”的长叹低吟下撒入氤氲着青草香的泥土中,蕴蓄着一场春的悸动。
她闲坐在田埂上,任早春的山雀在耳边呢喃。她有个灵秀的名字,犹如山间清爽的风,名为“清筠”,不过十来岁,便在年复一年山野的滋润下,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总是笑眼盈盈的,像一轮清秋的弯月,每每跟随奶奶去自家庄稼地时,总被村邻夸赞生得俊俏。“筠儿又跟着奶奶去撒种子呀?”立于犁耙上耕田的隔壁阿伯冲清筠笑道,她只是乖巧的摆摆手,倏地便缩在奶奶微佝的背后,唯有两条粗黑柔亮的麻花辫在风里微微摇晃。
村里的人家依山傍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熟谙物候时宜。散落在山宇间的水田星罗棋布,往往在培植水稻秧苗的前两个月,农人们便在提前翻耕好的田地里撒上紫云英的种子,以便肥沃土壤,为晚稻铺展开丰收满仓的梦。此时,山里的野花也渐趋舒展身姿,田埂、溪涧、野径,还有茫茫的原野,不无野菊、蒲公英、阿拉伯婆婆纳等微茫的身影,它们在风里摇晃着,共同编织着草长莺飞的盛景。清筠喜花,她情愿变成一只小蝴蝶或是可爱的七星瓢虫,可以在野花上翩翩起舞,即便是化作春天一缕微弱的风,也能在花间轻拂,而每年的紫云英花海便成为她最倾情的天堂。
紫云英盛放的时候,清明的雨水早已滋润山间草木,万物清新,天空亦一碧如洗。错落有致的农田里盛满了淡紫色的海洋,像是黄昏与暮色交接时的紫色霞光降临人间。它柔绿的嫩茎极细,数不清的草茎每一根都顶拖着拇指大小的伞状花冠,花瓣是淡紫色的,并夹杂着嫩白色,层层叠叠地舒展开,它们脚挨脚、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铺成一片片柔美的毯子,沿着山脚和溪流绵延着,望不到尽头。
那日黄昏初降,晚风里混合着馥郁的花香。清筠蹦蹦跳跳地钻进紫云英柔密的花海,小小的花冠淹没了她的小腿肚,清润细腻的花香忽的溜进她的鼻腔。她顺势仰倒在花海中像一只蝴蝶般隐匿在春日的晚风中,仅此片刻,便恍惚旋入一个梦境,一个关于紫云英的梦……
暮色暗涌,转眼便漫上了她细嫩的脚踝,映照在远处青山上的斜阳渐渐褪去,残留在黄昏里的只有隐隐约约的紫云英清香。清筠酣睡在花田里,连深沉的暮色都未曾将她叫醒。远远的,“筠儿,在哪儿贪玩儿呢?快回家吃晚饭,筠儿……”奶奶拖着沉沉的步子,呼唤她的声音回荡在山崖间,并愈发急促。她蓦然惊醒,鼻翼间一阵酥痒,揉了揉眼睛,几片残落的花瓣从发际滑落。她凝望了片刻悬于头顶的星宇,一抹不可抑制的苍茫感迅即注入她的胸腔,彼时,她独属于人间草木,属于浩瀚星空下一粒小小的紫云英种子,生于天地之间,与明月清风相伴,在人生的旷野上,洒脱而自由。
在群山的注视下,她缓缓地起身,小小的脚丫抚过暮春最后一缕颤栗,封存好光阴里的那一份草木深情,踏上了归家的小径。
人烟深处,几缕细而直的炊烟在暮色中摇晃,稀疏的灯火正映照着归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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