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从霏霏雨雪中告别妻儿,他就踏上了从军的路途。
从征之路的长途跋涉带来了脚上的水泡,将陈年老茧磨破后又长出新的,将一个人少年的心包裹起来,浇上铁水,熔铸成乡愁和孤独。军旅里坐无安坐,寝无安寝,每天夜里值岗时他总能看到将军的帐营里烛火莹莹,有时候他会看见歌舞的光影交错从缝隙里流出来,但战事依然吃紧,他想不明白。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心思思考归期,有些人的思念酿成酒后愈发深厚,但他发酵成了茫然——把一个庄稼人变成一个士兵只需要几年征途,把一个士兵变成一堆白骨还有多久呢?
他又一次看向那帐营,烛火摇摇,他想他家里从没有这样亮的烛火,但是人的心里透亮。最开始走时他也曾幻想过能在疆场为国厮杀,拿着刀枪大杀四方,但时至今日,无穷无尽的刀光剑影已经使人厌倦。
刚出征那天队伍里有个老兵,他的眼神深陷,满是沧桑的阴影,皱纹弥漫全脸,像一只晒干的柿饼。他嘿嘿一笑,让小伙子带上他家娃的一件衣衫,不然路上没东西念想。他常常在躺下前拿出塞在怀里的衣服,轻轻摩挲。那是一件小小的里衣,它早已经闻不出孩子的味道,但摸着似乎又摸到孩子又软又小的手了。
当敌军突袭时他还没反应过来,火光就铺天盖地,将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照得亮如白昼。厮杀声不绝于耳,刀剑也怒吼着,不沾上敌人的热血绝不罢休。他亦怒吼着朝敌人奋身而去,声音掩埋在风声和短兵相接的铿锵里。他早已不是最初那个茫然的兵了——虽然他依然茫然——但在生死之间的茫然是死人的特权。眼眶里全是红光,是火光的辉映,也是杀气。
腰侧传来剧痛时,他正将刀插入敌人胸膛——另一个敌人已将大刀刺入他的身体。意识渐渐模糊,他发红的眼睛里,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
他猛然惊醒。夜中的凉气逼人,今晚没有月亮,眼前是他熟悉的,浓重的黑暗。他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还活着,这只是一场梦。
他像往常一样去摸枕着的箭筒,听地面是否有异动。但摸来摸去没有找到,他诧异地睁大眼睛,悉悉索索的声响终于惊醒了旁边的人,那人也坐起,问了一句腰又痛了?之后就点亮了油灯。周围一切映入眼眶,熟悉的摆设是他的家——他回来了,点灯的是他的妻子。
的确,不过是梦而已。
(一审编辑:蒋铭洋)
(二审编辑:赵梓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