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年前来到盐坪村的。当时我正大学毕业,脑子一热选择了到盐坪村支教。我曾经后悔了很久,甚至是从拖拉机带着我,穿过那条崎岖颠簸的村路时,就开始后悔了。盐坪村四面环山,从外面进村,甚至找不到一条路。下了拖拉机,又翻过了山,不大不小村子才渐渐露了出来。
我咽了口唾沫,村长慈祥地对我笑。
其实,这村子里的人很少。年轻人都走出山去打工了,只留下了老人和孩子。我的工作,是在盐坪村支教三年。
我犹豫了。甚至在一开始就想退出了。来这里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仅仅只是我的一时冲动,我有后悔,也有退出的权利。
只是这些想说的话,在那群孩子跑出来,眼巴巴地望着我的时候,就被我咽进肚子里了。
“春分你们躲那里干啥?出来出来。”村长向藏在屋后的孩子们招手。
我这时才发现墙后探出的几个脑袋。几个孩子簇拥着推搡着挪到我跟前。
最前面的是个男孩,个子不算矮,却更显得瘦。眼睛很大很亮,手背在身后,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他就是春分。
其实我并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但我还是蹲下了,挤出笑来,摸着他的脑袋。
“像个女孩儿的名字。”我说。
春分抬了抬头,轻轻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是在春分生的。”
我的手停在空中,有些尴尬。
村长也尴尬地笑了。“这孩子从前最老实,可能有点怕生。”
我起身,点了点头。
后来我知道,春分是孩子里最大的,十四岁了。村里没有正经学校,孩子们除了从前跟老人们学得几个字,会数数,也没什么会的了。
村长给我找了间屋子,里面摆几张桌子,墙上挂上县里买来的黑板,就成了教室。
“这个从城里来的哥哥叫喻淳。”村长将我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以后你们就叫他喻老师。好好学啊孩子们,不听话爷爷可有惩罚!”
几个孩子都点点头。可我看见春分没有。
其实,我任教这半年来,所有孩子都学得很认真。我从他们的眼里看见了他们对知识的渴望。可我实在是太自私了。这个穷村子,缺水,缺食物,交通不便,通信困难。没有几户人家有冰箱,因为气候的原因地里也种不了庄稼......就像这个村子的名字那样,盐坪村,盐碱化太严重了,唯一长的,也就是山腰上的野山枣,长在最陡的山腰上。任何物资都要翻过山到县里购买。
我最后还是去找了村长。
“对不起,我可能待不上三年了。”
村长先是愣了愣,呆呆地望了我一会儿。“哦......我们这儿太穷啦,没人愿意来......”他的眼神暗淡下去。“我还以为.....算啦,还能待多久?”
我看见他扭头抹了一下眼睛。
我抿了抿唇。“对不起......”
“如果可以的话,这周就要走。”
我知道,我走了,短时间内,盐坪村也不会有人愿意来。可我已经决定了。待在村里的这大半年,我几个夜里辗转反侧,就是为了这个决定。
“可苦了孩子们了。”村长用力挤出一个微笑。
我扭过头,眼眶发酸。
最后,我要走的事还是村长帮我跟孩子们说的,就像他最初向他们介绍我的名字那样。
“喻老师有事要回去了,不能陪你们了。这几天好好跟老师告个别,谢谢他愿意来这里。”村长拍着我的肩膀。我看着孩子们努力掩盖住眼里的遗憾,深深地鞠了一躬。
而后的这几天,陆续有孩子给我送来临别礼物,我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梨儿送的一把爸妈过年买的糖果,小丫送的一只蜡笔,晨晨送了自己拼的积木......我都尽数放进了背包里。
直到要走的前一天,最后一堂课,我发现了班上少了一个人。
“春分怎么没来?”我问。
孩子们面面相觑。
“春分哥不让我们告诉你。”还是梨儿先开的口。
“我是老师。”我说。
梨儿吐了吐舌头。说了。
我这才知道,春分跑去山里了。我有点生气,却也没处发火,领着孩子们去找。
其实很快就找到了。春分从树丛里钻出来了。
只是,我看见他膝盖破了皮,胳膊上也有蹭破的伤口。
他灵活地从高处往下一蹦,然后撞见了我。我看见春分愣了一下,把手藏在了身后。
“无故旷课?”我打量着他满身的伤口。其实我很生气,生气他不来听我的最后一次课,生气他把自己弄成这样。
春分低了低头,慢慢吞吞地把手从身后拿出了,嘟囔了一句。“不是无故。”
他被荆棘划得满是血口子的手里,捧着一把野山枣。红红的,小小的,却是满满的一把,像断裂的项链散成的红珠子。
我想起那天,村长和我说过的话。他说,别的孩子都有爸妈,至少过年还能回来,给孩子带点稀奇玩意儿。就只有春分,爸妈也没了,还要照顾老人。春分没有什么能送你的,也正常。
原来是找临别礼物来了。
我猛地一下眼眶发酸,伸手抓了几颗野枣塞进嘴里。
这野枣,又小又酸,瘪得像枯枝。我苦笑。
可酸涩过后,确是一股我从未尝过的甜。
我拉着孩子们回了家,给春分包扎。
最后我还是没能走成。或许是留恋这几颗酸枣。
“你怎么还不走?”有一天,春分问我。我知道,已经三年了。
我笑了。如今,我不后悔来这儿。
“野枣这么好吃,不舍得走了。”
“我想陪着你们,看着你们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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