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叫念北。她喜欢的男孩名字里带了诺,且就称男孩为诺吧。
我第一次知道诺,是高一的时候。同班的马潇潇得意而熟练地平铺开一张画纸,脸上的骄傲流满了一地。画的是钢铁侠!我细细地观摩这幅画。画上干净利落的黑色线条勾勒出大体轮廓,竟无多余一笔。高光阴影的恰到好处、浅色深色的交错,让我只觉得眼前的钢铁侠好似活了般,按比例缩小地直立在我面前,深情而骄傲地讲述他和其他超人共同守护世界的故事。“怎么样?这是我兄弟给我画的,他厉害吧!他是隔壁隔壁班的,叫诺。他说他可是要考央美的人。”马潇潇的话,如线拉风筝般,把我飘乎乎的思绪拉了回来。“哇!真厉害!”我在心里感叹道。对于只会画火柴人的我,初见画时的惊羡一直在我脑海流转。而我想亲见本人的期待也在疯狂的潜滋暗长。或许,刚开始种下的只是倾佩的种子,但后来却开出了另一朵花。
高二分班,我竟然和他一个班。更巧的是,第一次调座位后,他坐我后面。我很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眼睛如葡萄般又大又亮,反射出快乐的光芒,眼角浅浅地带着笑意。当我每次偷偷向后转,却不小心和他对视时,一阵绯红迅速爬满我的脸。那一刻,我的脸仿佛偷喝了不少葡萄酒。我愣了下,他迅速打了个招呼,来缓解这尴尬的情形。我只好讪讪地回他,默默把头转回去。偷看被发现的次数多了,我也就暗暗强迫自己不再回头。我们之间却也相安无事。与此同时,原有的惊羡也随着相处日久,而被一点点消磨。
我渐渐了解到,他为了能报考艺术学校,毅然放弃了他所擅长的理科,选择直面让他头疼的文科。而他,孤傲地选择了一种无声的“反抗”或叫“应对”方式——上课睡觉。每每一回头,你所能看见的就是他,无声且安详地睡在课桌上。他做着过于香甜的睡梦,使我产生了一种不忍心打扰的错觉。只有在班主任的课上,他才会抬起头,以手掩额头、认真思考的姿势,悄悄眯着眼睡觉。偶尔困意泛滥,他的头又会如做自由落体运动般下坠。在瞬间的下落中,他又猛然间有了意识,又或只是感受到危机似的迅速抬头。这样的动作往往重复十来次。他的头,像极了忙于点水的蜻蜓,又如被操控着的提线木偶。十多次过后,头的重量似乎瞬间重了十倍不止,他的手便再也受不住。他,只得头触课桌,以英雄告别的姿态,向睡意投降,沉沉地睡了下去。而我们的下课铃便是他停止“钓鱼”的闹钟。铃声一响,他便准时醒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抬起头。待老师走后,他便力争成为冲出座位的第一人。慢了一秒回头,便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听到他在后面传来朗朗的笑声了。偶尔也能见他上课时不是在忙于睡觉。那是他在潜心于他的“古文运动”的创作,为我们班上的任课老师和同学写人物传记。我想,韩愈如能看到他双眉紧皱的思考模样,肯定会乐得一拍大腿,立马收了这个徒弟。从小受惯了乖乖女式教育的我,不喜欢他的这种方式,莫名只觉得他有些吵闹。他的学习既不踏实,更无认真二字可言。对他的好感也如日渐东逝的流水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运动会报名的前一阵。那段时间,压抑和痛苦撕扯、折磨着我。因为我渐渐了解到,原来我和我所认为我一直拥有的幸福背道而驰。母亲为我陪读,与父亲长期异地。两人本就没有任何基础可言的感情,因时间的消磨而荡然无存,各自叛离了这个家庭。与此同时,积蓄多年的婆媳矛盾愈演愈烈,双方吵架、冷战不断。我感觉有一把野火,正剧烈地灼烧、炙烤着我;又感觉有一盆无尽的凉水,从我的头顶缓缓倾泻而下,又紧密地贴在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让我觉得寒冷刺骨。精神的高压,使我无法集中精力于学习。我选择每天下午完课后,便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似乎身体疲惫了,心就没有那么累了。操场后密闭角落里便是我的“乐园”。我在那里放肆地哭。哭累了,擦擦眼泪,便回教室。一连三天,我孤单的影子被无限的拉长,但又不敢和任何人倾诉。突然有一天,在我垂泪之时,有人给我递了纸巾。我回头一望,是他!他什么也没说,也没问任何事情。他就静静的看着我哭。又带有几分戏谑的开始调侃我,“你哭的声音怎么这么小啊?是不是不够伤心啊?”我一时间又气又恼,做出要打他的姿势。我的拳头还没落下去,他突然伸出了他的手,以掌心向上、握拳的姿势对着我。我的目光被他的手所吸引,直直的看过去。他用眼神示意我掰开他的手。我轻轻一用力,他便非常配合地发“出当当当当”的声音,像极了在哄小孩。原来藏在他拳头里的是一双耳机。我从他手里接过耳机的一只,戴上。他掏出他的mp4,熟练地戴上了另一只耳机,点击播放。我又惊又喜,高兴地说:“是我喜欢的周杰伦呀!”“不对,是我们喜欢的周杰伦!”他迅速反驳道。“噢噢,原来你也喜欢他。”他没有回答,耳机里的《晴天》就这样一直被循环播放着。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上面清晰地写着:希望你的每一天都会是晴天。行云流水的字,暗暗透出一股不可挡的锐气和意气。
后来,在日落黄昏的操场上,他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面对着我,双手在胸前横向摆个不停,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那是他正在夸张地学着我跑步时的样子。见我似乎有些生气,他又猛地向前一冲,便再也不见了身影。他的出现,消解了我大半的难过,眼睛也没再上过红肿色的眼影。他,似乎人很好啊。
要报名运动会了。看着3000那个夸张的数字,犹豫、矛盾充斥、填满了我的脑袋——报吗?那是3000米的长跑呢!不报吗?这可是磨练意志的好机会呀!我焦急地问同桌,同桌也不知如何答复。他罕见地从我的身旁绕过,手里玩着一支笔,眼神死死地粘在那只飞速转动的笔上。嘴却带着悠闲和轻松地说:“你要是跑三千,我就报五千。”我看着那只笔,麻溜地从他的食指爬向无名指,又绕回中指。“啪嗒”一声,笔落在地上。“3千米和5千米比,那肯定是跑3000米容易啊!让你多跑两千米,我可赚了不少呢!”我心想着。脸上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仲秋时节,全校因学习高压而绷紧的弦猛地松开,鼎沸人声飘洋在操场上空,各色标语和口号应接不暇,再无半点凉煞之气。我抱着跑完就行的心态跑完了三千。而他,却很认真地跑着。凭着不占优势的耐力和身高,在50多人的庞大队伍中,硬是挤进了前八,顺利拿到了名次。我观看了全程,一直为他捏着一把汗。毕竟,当时有三个男生跑吐了,留下一堆堆散着酸臭味道的固液态物质。他冲向终点后,一把坐在草坪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嘴唇缺水而干裂得仿佛像脱了层皮。汗水顺着他湿成束的头发梢滑落。他的上衣被汗水浸湿,紧密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将他后背的脊骨全部展露出来。我默默的走向他,莫名又不知说什么。却是他先开了口:“我厉害吧!跑五千......都得......得了......名次。你看你,都.......没有。”我明白了,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无时无刻都要怼我。那一刻,我感觉他像极了小孩——拼尽全力,想要能炫耀一次,想要被夸奖一次。“他怎么这么幼稚呢?累成狗样,嘴却不肯停一下。” 我心里想着。只用一个声音被无线拖长的字来回应他:“切!”他又掏出了mp4。还是周杰伦,还是单曲循环。只是,这次是《告白气球》。操场上某个身影多日重复出现,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身边一直跃动着一颗细腻且温暖的心。子不语,有暖阳浅浅照我心。
我们换了座位。我是第一组第一个,他是最后一组最后一个。这也可以说是“天涯海角”了吧。他仍是患了多动症的三岁小孩。他在课间仍会游荡在教室的四角,不时上演着关教室门——挡在门后、不让同学进的把戏。我竟也乐于他的这一番率性。我开始沉迷于他的那份笑容,目光追随着他的行踪而飘忽不定。只是望着,脸上便会浮现一丝丝浅浅的笑。某个课间,他随老师去了办公室。我刚开始不知道,却因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而焦急不已,不停地问同桌:“你看见诺了吗?”同桌因我的连番炮轰,而不耐烦,嘴里大声地吐出几个字:“这么关心他?是不是喜欢他?”我一下懵了,呆在原地,愣了好久。终于以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吐出:“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但正是因为多日的“陪伴”,我知道,我和他的性格像两条平行线。性格木讷,不善言辞的我,又怎能乞求两条平行线相交呢?我和他的交集也伴随着运动会的远去,而变为了空集。有时我会空空地想:集合里有数字“0”,那也就不算空集。可是,感情里,只有“0”的集合和空集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只能把这份喜欢暗暗压下。在无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告白,却始终不敢当众说。
他在高三开始之际便参加了艺术集训,我也将飘散的心绪渐渐收拢,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中去。一摞摞堆积的试卷、一个个焦虑的夜晚、接连不断的考试填充着我整个高三时光。直至高考,他只回来过一次。我现在还记得,他的头发由原来的平顶变为长及肩,整张脸因为睡眠不足而黄的发灰、发黑,眼睛下面藏着说不尽的疲惫,也不似之前那般圆溜有神。他的突然出现,使得原本寂静无声的高三课间如炸了锅般热闹——笑声如风一阵又一阵地传来。我的心湖也被撩拨得泛起阵阵涟漪。而被围在人群中、那个闪闪发亮的男生,正是我日夜思念的人啊!热闹声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有同学戏说他退回到了原始时代,并戏笑他为“山顶洞人”。我还是不敢上前,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上,不时带着好奇和期许地望一眼。待人群散去,他走到我跟前,还是笑着,问我:“我这样像不像周杰伦?”我藏不住上扬的嘴角,假装认真扫视了一圈后,端着说着:“确实很像。”“比周杰伦更帅、更酷!”我没说后面那句。我多想把喜欢大胆地写在脸上、流露在话语里。可是我的怯懦和自卑,像枷锁一样,永远地把我困在原地,压住我的内心正肆意奔涌的情感。
他终究没去央美,我也没能考上心仪的大学。我们那么多的不相似,终于在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之际,使我感到些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伤。有人说,毕业即失联。这话不假。我不敢主动联系他,害怕我们没有共同话题,害怕我的喜欢只是永远的单相思,害怕我捅破窗户纸,最后沦落到连朋友都不能做的境地。或许只要我不说出这份“喜欢”,我就可以在心里无人地、永远地占有着他。
念北还是会不断地在某个深夜想起那个叫诺的男孩,那个曾温暖过她整个青春的人。但她不后悔。“就这个最美的记忆就在遗憾中完美吧。”她想。
(一审编辑:严新会)
(二审编辑:马琳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