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半夜的时候,天气冷极了,惨白的月光下,沙丘好似一座银子筑成的坟,毫无动静。傅深在寒冷的北风中瑟瑟发抖,手脚都冻僵了。一月十五,这是傅深母亲的祭奠日。此时天空黑黝黝的,远处是连绵的山峰,像一个个静静矗立的巨兽。月光下的树林显得格外恐怖。苍白清冷的月光洒满了陵园一地。傅深静静地走到灵堂外面,抬头望着天空中已经偏西的月亮,它还是那么的圆润,依旧是那皎洁。此时仪式已经开始,哀乐声起,披麻戴孝,乐手们高亢的唢呐乐节奏稍快,叠加在哀乐上,快慢对比,高低相映,更多了些苍凉感。傅深换好孝服,走入灵堂,跪下,烧纸,上香,叩头。猛的强烈的感情如泰山压顶般地傅深袭来,他的手脚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她的心里!他有些神志不清,嘴里低估着什么,他缓缓地走向灵柩,灵柩被放在一所低矮黝黑的小山坳前面,面前只有一片空地。”
傅深自言自语道:“母亲,孩子还没有好好孝敬你,您就走了。”
元老们把灵柩抬到在火葬的柴堆旁边放了下来。傅深走了上去,阖上了死者的眼皮,又按照当时的风俗,在灵柩里放了母亲的遗物。接着,傅深在母亲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哭着喊道:“母亲,再见了!在天上,希望您能一辈子幸福。”乐工演奏着哀乐,祭奠人就在乐声中把好准备好的花圈,水果放在墓碑的前方,把葡萄酒混合的特殊液体拿来洒在火葬的柴堆周围。送葬的人就开始向柴堆上面浇香油,抛掷种种香料。墓碑上花圈多极了,不但盖满了整个柴堆,而且在柴堆四周厚厚地叠了起来。终于,整个柴堆发出无数蜿蜒飘动的火舌,而且被一阵阵云雾一般的芳香的浓烟所笼罩了。
葬礼结束了,母亲送葬时用的棺材还留在原地。
坐上车,傅深有些失神,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有点松懈,他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到车门上锁时发出的那一声轻响。他打开了车灯,他有些错愕地抬头,身体前倾,双腿像是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一样重重踩在油门上,车辆发出“嘭”的一声!就看到那辆白色的车辆发疯一般向行人冲了过来。强烈的灯光让行人有短暂的失明。行人大声惊叫,毫不犹豫地向旁边的空地奔走,当车辆将要撞上行人的时候,行人的身体本能地往路边滚去,但车轮擦着他的肩头而过,行人被车头撞飞,直出去十多米远才落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傅深双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只知道猛踩刹车,车子沿着乡间公路一直往前疯飙,一直溜到公路的河堤边,这才刹住。他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他迅速下车,双手在行人的鼻子上停留了一下,行人带着半脸的鲜血,另外半张却惨白得如同鬼魅,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漆黑,行人已经没了呼吸。
(二)
一路上,车子不断的颠簸起伏,林怡的心或舒或急间或要停止跳动了。呼吸困难喘不过气的感觉让林怡一路无言。这是林怡第一次离家上大学。雪本是美好的,但是在大雪中分离却添上了很多的伤感,林怡双眼迷离,似乎在大雪中,家乡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了。
雪花,没精打采的从空中跌落。落在车窗上;落在通体被雪花覆盖的树叶上;落在水墨画一样的马头墙上,湮没了孩童一迭声的惊喜……在林怡的眼里,雪是一颗颗易碎的灵魂,不断的跌落,跌落……凝成剔透没有温度的泪水,从朦朦胧胧的玻璃窗上滑下,留下一行行不舍的印记。
“妈,什么时候才到车站呀?”林怡哈了一口气,车窗上蒙上了淡淡的一层白色水雾。
“还有一段距离呢,怡儿,妈和你说,去大学上学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被子……”
“妈,知道了,你都已经说了几十遍了”林怡慵懒地坐着,摆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示意母亲不要再说下去。林怡打开了广播。
广播先是“滋滋”响了一声,只听见模糊地报道:“昨日,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犯罪嫌疑人目前仍在逃窜中,据悉,犯罪嫌疑人名叫傅深,希望有知情群众能够给警方提供相关线索。”
林怡发一声牢骚,心想:“怎么天天报道这些事情,真扫兴,”随手又把广播关了,在车里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个小时,突然车子剧烈抖动起来。
“妈,怎么了?”林怡问道。林怡看着母亲满目愁容,感觉到又不好的事情发生。
“怡儿,车子抛锚了。”
暴风雪袭来,车子却在茫茫白色中抛锚。天地间霎时昏暗混沌,只剩下狂风、雪尘与彻骨的寒冷。似乎连空气都冻成冰刃,嘶嘶叫着,从车盖顶上划过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林怡和母亲缩在狭窄的车里瑟瑟发抖,血和呼吸仿佛早已凝固。
“妈,我会不会迟到啊?”林怡焦急地问道,“这荒郊野岭的,想要等待救援也来不及了。”
母亲眉头紧锁着,双唇死死抿着,眼睛死死盯着路的尽头,却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小时后,远处传来了轰轰的汽车声,车子在冷雪中飞驰了一阵子,不得不放缓速度。道路已经很滑。吃力地旋转的车转辘不时把雪花甩到车窗上,再被刮雨器一冲——一片狼藉!透过这些抽象的脏兮兮“雪画”,依稀看见车里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岁的男子。
母亲没有什么可以遮雪的,但她还是迅速地下了车,就那么低着脑袋,迎着风,冒着雪,一边挥动着手,一边使劲地叫道。北风猛烈的一阵,把地上积的雪也卷起来了,像浪头一样打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母亲的脸冻得通红。
林怡看着母亲,车窗的水雾映出了母亲羸弱的身影,心里想着:“那佝偻的脊背,是为我弯的,那疲惫的神色,是为我留下的,还有那一双被雪冻得龟裂的手。”
“妈,外面冷,快进来……”
母亲听见了林怡的话,她执着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
那辆黑色的车缓缓地停在母亲的旁边。“怎么了,你们俩?”
男子凌乱头发中隐隐有些的黄色发丝,深黑色的瞳孔竟泛起微微深紫色,显得更加深邃,两眼似乎并不那么有精神,眼中熠熠闪烁的寒光,让母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给人增添了一分冷漠。
“怎么了,你们?”男子神色焦急,似乎并不想搭理他们。
“我本来是送我家孩子去外地上学,没想到突遇暴风雪,汽车抛锚,请问您可以帮帮忙么?”
他似乎略略踌躇之后,望方才坐下来。林怡起先很以为奇,接着便有些悲伤,而且不快了。这次一定会错过去往学校的最后一趟车了。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母亲通红的脸,失去神采的眼睛,忽地闪出光芒。他做出了一个让林怡意想不到的决定。他同意送他们一程。
(三)
“哥哥,您叫什么呀?”
林怡心里像灌了一瓶蜜,眉角含笑,连那被雪冻得通红的脸上也泛着红光。
“我呀?我叫秦明,今天回老家探亲嘞。”
“那可太幸福了,我今天就要离开自己的家乡了……”林怡说道。
当林怡的话匣子像一泓江水般向前奔涌时,忽然一堑河堤大坝将其桎梏,母亲打断了林怡继续闲聊的想法,示意不要打扰哥哥开车。
十字路口的一角。警亭旁边、警察来来回回踱步,有序地检查着过往的车辆,帽子和身上的警服已经满是雪花,一看就知道警察已经在这里执勤很久了。
“妈,前面是什么?”
“可能是警察在例行检查吧,不过也是真奇怪,这荒郊野岭也会有检查。”母亲疑惑地答道。
秦明的心里竟起层层涟漪,嘴里不停地在嘟囔在什么,头缓缓朝下,眼睛张望着马路对面的警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径直向警亭开去。轿车猛地刹住,车身剧烈地摇晃着,车轮与雪地路面剧烈摩擦,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像被困的野兽那样的尖叫。
“例行检查。”警察朝着秦明敬了一个礼:“请出示您的驾驶证。”
秦明从灰色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本陈旧的驾驶证,手微微地颤动,在递给警察的时候落在了雪地上,说道:“不好意思。”
警察弯腰捡起了驾驶证,拍了拍驾驶证上的雪花,“天气也太冷了,注意保暖。”
“是啊,这不还是要送我妹妹去上学嘛!再辛苦也值得。”
母亲一双眼睛雪亮地闪动着,我也一直盯着反光镜,只见警察弓着腰,身体前倾,拾起了驾驶证。
“一路顺风!”秦明长出了一口气,加大油门,汽车呜鸣地吼着,前方是陡坡,汽车只能慢吞吞地往上爬,活像一头老牛,拉不开腿,直喘粗气,车轮刺溜溜地打着转。林怡回头凝视车子的前视镜,秦明黝黑的脸上有一道伤痕,细密的汗珠在脸上闪着点点亮光,啊!他却顾不得擦一擦,使劲地踩着油门,驱动在雪地里不停打滑的车子。终于,车子增大了引擎冲上了陡坡。
(四)
大雪已渐渐停息,车辆慢慢靠停火车站。
从小镇到火车站花了约摸八个小时。此时夕阳西下,一抹彩霞红遍了整个天空。
林怡回想起了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光,和妈妈在一起的温暖和幸福早已紧印对方脑海中。依依不舍的将要离开这座不属于她的小镇,心中不免泛起些伤感。
是到与母亲说声再见之时了。“妈,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秦明痴痴望着这对母女,不知不觉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林怡转过身去,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踏上离别的路。往日思絮悄悄在脑中浮现。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别伤心了,因为分别只是暂时的。林怡一次次的抑制自己的情感。但还是难以承受离别的痛苦。泪忍不住滑落,沾湿了她的脸庞。迎着瑟瑟寒风,在夕阳与霓虹灯交映下,林怡缓缓地向火车站走去。
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她喊住林怡,走到那边站台,穿过铁道,跳下去又费力爬上去。秦明看见她穿着新买杏黄色的短呢大衣,灰色毛涤裤子和一双小巧的布鞋,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纱巾,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母亲顾不得大衣,用两手攀着上面站台,两脚再向上缩;身子向左微倾。林怡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秦明似乎触动了心弦,也忍不住流泪,不过他赶紧拭干了泪,也怕别人看见。母亲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赶。
母亲递给了朱红的橘子,说道:“路上记得吃橘子。”
林怡死死地咬着嘴唇,终于点了点头。
“到了大学,妈只求你开心,快乐,做一个正直,诚实的好孩子。”妈妈继续说着:“孩子,快走吧,火车快启程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火车的气笛终于在撕裂的感觉里响起。林怡的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踏上了火车后,把头深埋在厚厚的棉衣里,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林怡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很诧异,但此时此刻她不想再顾忌。
(五)
“林阿姨,我们回去吧。您的孩子会回来的,不要太担心了……”秦明安慰着,接着秦明叹了一口气:“终有一天,我也会见到我至亲的人……”
林母望着林怡去的方向,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回道:“是啊,她会回来的,会的……”
火车站执勤的民警走了过来,民警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让人觉得很有亲和力,民警接着敬了个礼,说道:“您好,这里是车站,请你们抓紧离开车站,不然会造成交通拥堵,给您造成的不便,非常抱歉。”
林母入了神,也许是因为隔着车窗,没听见他说话,而秦明低着头,不敢正视民警的眼睛。
“您好……”,民警敲了敲车窗说道:“能听见我说话吗?麻烦把车窗降下来好吗?”
林母缓过神来,终于意识到外面有一个大不了她女儿几岁的小伙子,“诶,秦明,麻烦把车窗降一下。”
秦明呆滞地按下车窗的按钮,车窗“吱吱吱”的往下降,这对于秦明来讲是一个可怕的时候,每一秒钟的吱吱一声,都像是一把铅锤在他的心上敲击了一下。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手不停地哆嗦着。
民警目光正视着秦明,说道:”不好意思,请您把车停在停车场,不然会造成拥堵,谢谢您的配合”
“怎么了,孩子,民警问你话呢,回一下人家。”林母说道。
“哦。”秦明直勾勾地看着民警,眼神空洞无物,透着麻木和漠然,还有一抹深深的绝望和哀伤。
而民警那双深邃的眼睛倏然一亮,锐利的目光横扫一切,眼神闪烁间,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凌厉光芒,令面前的几人都心中一颤。
“好像那谁……”民警深思着,一面拿起了一张白色的纸,上面有着一个图像。
“小伙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林母疑惑地问道。
“阿姨,您好,请问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呢?”
“那是我的孩子,刚刚送她的妹妹上学去了,这孩子第一次开车,面生,所以这么怕你。”林母咧嘴一笑,说道:“明儿,你说是不是呀?”
秦明好像等待着响在他头上的审判,终于在林母的一声呼唤之中苏醒了过来,说道:“对,母亲说的是……”
民警接着仔细地对比照片上的人数,直到查到了林怡的购票信息之后,才放林母他们一行人走,民警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没事儿,没事儿,公事公办,你们辛苦了。”
秦明走进了驾驶室,长出一口气,
林母打开了车门,和民警打了一声招呼也就走了,转头对秦明说道:“孩子,我们回去吧……”
秦明低下了头:“阿姨,对不起,我不叫秦明,其实我叫傅深。”
车子的灯光照在油柏路上,雪后的油柏路光滑得发亮,车光反射在林母的脸上,一半黑,一半亮,做出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回复:”我知道……”
傅深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鬼使神差吧,我知道你本性不坏,阿姨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她小的时候也很调皮,也干了不少坏事,但是孩子就是这样,阿姨相信你和我的孩子一样,也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你妈妈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傅深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放声大哭起来:“我母亲已经不在了,我还做了一件特别对不起他的事情……”
(六)
傅深来到了他母亲的墓地,天空中飘着雪雨,原本停下的雪竟不知不觉又下了起来。雨打在他头上,又刮起风来,傅深感觉脸不住地刺痛。他跪在母亲墓前,把母亲的遗像紧紧的抱在胸前。约摸一个小时后,他打通了警察的电话。
不一会,他向围立在墓碑四周的人群扫了一眼,全是警察,全都穿着便服,同样的雨衣,同样的笔挺的黑帽子,雨伞象佩剑一般握在手里。他们就这样围在灵柩周围,它平放在那边,一只木制的匣子,上面套满了花圈,或许那是冰冷的雪夜的唯一的温暖。四周安静极了,雪雨单调地拍溅着地面,始终如一,永无尽止。
傅深终于站了起来
警察终于走了过去:“傅深,现在依法逮捕你,这是逮捕令和警官证。”
警察示意傅深指认现场,傅深走向了灵柩,猛地失声痛哭起来,警察打开了灵柩,里面躺着那位被撞死的行人。
“警官,我能把遗像放在母亲的灵柩里吗?”
警官点点头,傅深小心地放在灵柩里,说道:“母亲,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做一个诚实正直的好人……”
法庭的窗格子之间塞了绿的枝叶;傅深被带到了宣判席上。棕色的审判桌旁边,坐着一个审判长;在他后面坐着两个审判委员、一个检察官和两名书汜官。
“你叫什么名字?
”傅深……”
……
现在对傅深做出以下判决:“犯罪嫌疑人傅深,犯交通肇事罪,鉴于主动归案自首,判处无期徒刑。”在这种坚定的声音的影响下,全场更加肃静。这声音仿佛使法庭变得宽阔起来,傅深也好象渐渐远离人群,站到一旁,象浮雕一样越,半晌,傅深说道:“我用自由来偿还我的罪孽。”
(一审编辑:何佳旋)
(二审编辑:刘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