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叔叔,能帮我系下鞋带么?”小孩哭着鼻子问道。
“叔叔在开校车呢,小朋友等一下,叔叔到了目的地就帮你系。”困樵看着眼前的山路,娴熟地操作着方向盘。
“不……不行,叔叔,你要是不帮我系鞋带,他们就会欺负我。”小孩哀求着。
困樵扭头看了一下小孩儿,脸上一道血痕,手上也有多处被抓伤的痕迹,怜悯之情悄然而生,困樵微微地点了点头。
困樵麻利地将校车停在公路边,俯下身去。
货车飞驰而过,在转弯的刹那,司机用力地踩着刹车。
刺耳的刹车音,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场面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校车里的学生惊叫呼喊,夹杂着汽车紧急的刹车声、路人的惊呼声,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划出凄惨的血痕,战栗的红色诉说着不尽的荒凉。
校车滚下了山谷,困樵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汗水和血液浸透了他衣裳,他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看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色太阳,闪得睁不开眼来,他艰难地直立起身,冲忙地打了求助电话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般的眩目瞬间涌了上来,仿佛置身云海深处,又似随风飘扬的柳絮,双脚不自觉地瘫软;思维如同漆黑的夜里的一滩死水,停滞得不起半点波澜。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如同一桩朽木,就这般倒下去。
“您好,是剑桥人民医院吗?”林父问道。
护士说道:“对的,请问您是?”
“我是困樵先生的收养人,今天我们来接困樵先生回到新的处所。”
“好的,请您在住院部办理相关出院手续。”
(二)
在雪糕店买了一支奶油红豆味的冰棍之后,林怡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一整个下午在河边写生,林怡都没起过身,也没看过手表。但就在忽然很想吃一支奶油红豆冰棍的时候,林怡走去那间小店,小店墙壁上挂着的一口老旧的钟提醒着,五点十分了。
父亲规定五点半必须到家。
林怡希望自己有点反叛精神,哪怕只是一点点,那种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反叛,会让人在河边更集中精神画画,以至于忘了时间之类的。
林怡不可能成为更好的画家,且生物钟也是逆来顺受的。五点十分,自动起身,一边在小店买了冰棍,一边慢吞吞走路回家。
林怡舔完了奶油红豆冰棍的最后一口,只留下一根光洁的扁木棒。进门的一瞬间,木棒被不为人知地扔到了街对面。
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父亲则一如既往地在书房待着。
“回来了?”
“回来啦。”
他穿着件深紫色的毛衣开衫,露出灰色的领口和袖口。爸爸在家也一丝不苟地修饰着自己的外表。
“妈,今天吃的鱼呀,林席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有点想他了呢”
“他……,在国外上小学呢,明年才会回来呢,不信你问你爸爸去……”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看林父。
“不管了……我一个人吃鱼,好香呀~”林怡说道。
一尾鹰鱼摆在饭桌中央,鱼身完美地凸起,银光闪闪又油光锃亮。盘子里的汁水漾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晕,鱼眼白晃晃地对着天花板,微微张嘴,一副无可奈何的面孔。
“两面横割三刀,头一刀,身一刀,尾一刀,割下去要见骨。塞汤勺,是老法子,为了让鱼支起来,里外受热均匀,这样才蒸得透。”
母亲每回都这样絮絮叨叨地念着,父亲照例面无表情,而林怡却颇愿意捧场。
“去叫你困樵叔叔上来。”父亲严肃地说道。
困樵,三年前的时候来到我们家的一个客人,一住就是一年,爸爸也不肯说是谁,只说是远房亲戚,住一段时间,他住在地下室。
整个地下室的墙面都是由水泥铺成的,地面则是用红木装修;在地面上放着数不过来的酒缸,每个酒缸的盖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的灰尘,林怡胆子很小,从来没有走到过尽头。每个墙角上都安放着一个烛台,蜡烛上那摇摆不定的小小的火苗也异常昏暗,很配这里的环境,这里看起来非常协调,但又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唯一能让人感到一丝光明的地下室的小窗。
地面上的小窗是地下室的天窗,淡淡洒下一束光线,林怡站在光线前面,先要让自己适应一下黑暗。
“咳,我来开灯。”
黑暗中的声音说道。
一点黄色的灯光从一张铁床的床头散发出淡淡的暖意。
他坐在床上,没站起来,手中却拿着一本书。比起一年前,眼睛里多了几分忧郁。
“看得什么呀?”林怡问道
“肖申克的救赎。”
“感觉怎么样?”
“自由和时间一样,都是最奢侈的东西。”
“吃饭了!”
地下室有人慢吞吞踏着楼梯上来,伴着沉重的步伐。林怡缓缓地随着困樵上来。
困樵默默地在母亲旁边的位置坐下。父亲在长桌一头坐下,淡淡地宣布:“又是家庭日了,很高兴跟大家一起吃晚饭,尤其是困樵。今天,我想感谢我太太的手艺,也欣喜地看到林怡,在学校里学了新的本领,长大了一岁”,接着林父摇了摇头说道:“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团聚能够维持多久。”
“爸爸,到底怎么了,是困樵叔叔的事情吗?林怡焦急地问道。
“困樵叔叔在三年前因为交通意外夺走了二十七个孩子的性命,困樵叔叔是我们的家人,所以爸爸我一直把他藏在地下室里,但最近因为走漏了风声,似乎那些家长知道困樵叔叔藏在我们家里。不信,你们可以自己问问困樵叔叔。”
困樵转过头去,眼里噙着泪声音沙哑:“你爸爸说得对,因为那一场交通事故,我害死了27个孩子的性命,我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部分记忆,但这一场场画面无时无刻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父亲仿佛有点喝高了的样子,手里转动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刻花水晶杯,里面是威士忌的深琥珀色液体。
”时间是个好东西,也是最恶毒的东西,困樵,我为了你,违背了本应该遵守的法律,一年了,我时时刻刻都安排妥当,但却仍然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事到如今,困樵你有什么想法吗?”
“大哥,多谢这些时间以来对我照顾,内疚和自责常常萦绕在我的心里,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感情。”
“你呀,不知道我们这一家人的艰难,这一年来,我事事为你周全。怕你被警察关起来。”
林怡也吃好了这一顿并不平静的晚饭,抬起头来,等着看这个困樵如何回应我那醉醺醺的父亲。
“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困樵顿时怔住了,双眼圆瞪,打起了哆嗦,他在害怕,我细微地看到他在发抖。林父挥挥手,困樵马上会意,蹑手蹑脚地跑回阴暗的地下室。“怡儿,去开门”,他吩咐道,“不管是谁,立刻打发走,一定要自然。”
门外是站在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成年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严厉地瞪着,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他伸着脖子望门里看,林怡自然不敢阻挡他,他把拳头握得咯咯响,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你找谁?”
“请问困樵在这里吗?”为首的男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脸像阴了天,灰蒙蒙、黑沉沉地问道。
“不在,我叔叔不在这。”林怡立即回答道。
他心中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愤怒似乎找到缺口释放出来了,一把推开林怡幼小的身躯,直直地走进门去,说道:“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困樵。”
林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委屈巴巴地看着爸爸,想要得到爸爸的谅解。林父似乎并不怎么生气,镇定地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没有理爸爸:“困樵啊,一年了,我再一次发问,你现在想好了没有?是戴着无形锁链,在这里苟且偷生,还是堂堂正正走出去,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
林父示意让林怡回到自己房间里去,林怡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拿了今天下午在河边完成的几张写生,几张空白的画纸,一盒新颜料放在门前,悄悄地开了一道门缝,把耳朵凑到门缝上。
“先生,或许你误会了,我们的家确实有一个叫困樵的,但属实不是您口中的困樵,或许,你认错人也未可知。”
“他即使化成土我也认得他,困樵,困樵,快给我出来!”
其他的五六个人也跟着闹了起来,“困樵,你快给我出来!”说着,分头找了起来。
这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和唾弃的角落,一墙之隔,困樵躲在楼下的地下室,但喊声冲破了这有形的阻碍,清晰地落入困樵的耳朵里。这对于困樵是一个可怕的时候,每一秒钟的滴嗒一声,都像是一把铅锤在他的心上敲击了一下。他瞪大了眼,手不停地哆嗦着,用一双恐惧的目光,望着从楼上下来的阴森小道,好像等待着响在他头上的审判。地下室里,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近来,摩擦出呜……呜……的惨叫声,吹起落地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弥漫了整个地下室。
“咚咚咚”的脚步声在他的耳里回响,杂乱无章的脚步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困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他想起半年前的一天:
“困樵,你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你在三年前夺走了二十七个孩子的生命,现在警察和那群孩子的家长们一直在找你,你想进入暗无天日的监狱吗,我是你远方的亲戚,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我们家的地下室避避风头,困樵,你自己决定吧。”
“那你怎么办,我怕连累你。”
“连累……罢了,这三年以来,我请了一个私人医生来给你医治,不然你怎么能够这么快醒来呢,我已经犯了包庇罪,坏事做到底也成为了我们唯一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好意,不然我们之前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猛地回到现实,困樵内心陷入了激烈的冲突之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地上已堆了一堆的烟头,一张脸在烟雾里的时隐时现,两道紧锁的眉毛就像烧焦的木炭。面对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他陷入了两难之中,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在了一块,想着,地下室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困樵的瞳孔猛地剧烈收缩,紧紧地盯着下来的人。
“是我,林怡。”林怡小心翼翼地说道。
“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他们,我要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了”,困樵抽着烟,扭头对着我看,说道:”对你爸爸说,我等下有事情和他商量。”
林怡应了一声,重新关上了地下室的大门。
(三)
“咚咚咚”木质的红木门上倒映着困樵的模样,困樵敲着林先生的书房。
“进来……”
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子的瓷砖,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玻璃的纯黑香木桌进口的名牌垫靠椅,精美的细雕书橱整个房间,浪漫与庄严的气质,文雅精巧不乏舒适,书房低窗和六角形观景凸窗。这是困樵第一次来到这里,从前他一直待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大哥……我想去自首了。这么些年里,我无时无刻活在痛苦之中,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了,醒来后记不清的脸,和梦里的焦虑,还有恐惧时身体动弹不得的那种感觉,我一个人搬了椅子坐在地下室的小窗看雨,抽烟,发呆。感觉有什么正在慢慢被浇灭,在冗长的雨季里,除了等待结束,也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林父的的脸色微微改变,紧盯着困樵:“可要想好了,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们一家人的命运都在你身上。”
“想好了,大哥,谢谢你,我不会连累你。”困樵说道。
林父一言不发,把书本啪的一下砸在地上,面无表情,过了好几分钟:“困樵,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我们家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上,难道警察不会查到我吗?”
困樵感激大哥在几年来对他的照顾,但困樵心意已决,朝着林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匆匆走了。
林父站在原地,眼泪噙着泪水,手轻轻地摸着书房里的相框里的照片,而照片是三年前一家人在旅游时拍的全家福。
(四)
困樵来到公安局前,
公安局前一尊不屈的人民警察的塑像,他耸立在公安局的门前,在公安局的墙檐地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大字,闪烁时代的精神;困樵转过身去,望着街心的喷泉,飘绿的行道,再看一眼绿叶,红花,楼群,他怕自己自己再也看不见了。
他耸了耸肩,鼓起勇气向警察局走去。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呢?”一名民警闻道。
“我在三年前因交通肇事罪夺走了二十七个孩子的生命,我现在来自首。”困樵答道。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困樵从褶皱地行李包中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这行李包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的,破旧的行李包上有数不清的划痕。
一名黝黑的民警接过身份证,看了看古旧的行李包和沧桑的脸庞,随即把身份证放在一个机器上,注视着电脑操作了起来。
约莫十分钟后,民警说道:“我们确实查询到了三年前的一场交通事故和您有关,不过在这场交通事故之中,货车司机全责,您在这场事故之中不负任何责任。”
在另一边林家宅子里,林父站在落地窗台旁,手里拿着从相框之中取出的相片,仔细看,他眼睛慈爱地看着相片里的男孩:“林席,爸爸终究是对不住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一天,
法庭的窗格子之间塞了绿的枝叶;每个法官的口袋里都藏有三四块手帕,以便指抹额前脑后的汗珠。棕色的审判桌旁边,坐着一个审判长;在他后面坐着两个审判委员、一个检察官和两名书汜官。证人们火急火燎地陈述着,眼神里充满愤怒,他们是失去孩子的家长们,法官们地紧张地交谈着,豆大的汗珠紧贴在瘦法官的鬓角,棕黄胡子的法官脸色更加苍白,有时抬起手用一个指头使劲按着太阳穴,抱怨似地睁大眼睛茫然望着天花板。这是一场交通事故,孩子的家长起诉“困樵”交通肇事罪,检察官用铅笔在纸上详细地记录着案件的每一给细节。
几个月的法庭上,检察官宣判:“货车超速全责,而困樵在此案中不负责任。”
在这种坚定的宣判下,全场更加肃静。林父渐渐远离人群,站到一旁,像浮雕一样越来越突出,眼里是虚无,但仔细看,还有一丝愤怒。林父是林席的父亲,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起诉困樵,但无一成功,他发誓他要让困樵付出代价,以宽慰自己死去的孩子。
(五)
警察局里窸窸窣窣的笔记声响着,困樵被带到询问室里接受进一步的询问。
“请问您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呢。”
“住在林建家里,一家四口。他家里有多余的房间,但那时我非常懊悔,自愿住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林建和你现在是什么关系。”
“林建是我大哥,这么些年来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十分感激他。这些年来,他请了私人医生给我医治。”
“您还能回想起多少三年前的那一场交通事故的相关情形。”
“我只记得当时我昏了过去,依稀有在医院治疗的印象,后面就一直在大哥的地下室里居住。”
“地下室的生活怎么样?”
“衣食无忧,大哥对我很好,在这个家里的生活很温馨,只是我一直生活在阴影里,所以每天心神不宁,很痛苦。”
民警接过档案袋,一旁的另一位黝黑的警察对他耳语了一会,询问的警察闻道:“你知不知道林席是谁?”
“林席是我大哥的孩子,现在在国外读书。”困樵如实地回答着。
民警拿出尘封已久的档案袋,档案袋上已经积满了灰尘,足以见得是三年前的案卷。案卷上写着:“林席是三年的死难者之一……”
(六)
警车开到林宅的楼下。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连续的拱门和回廊,挑高大面窗的客厅。警官敲开了华贵的林家大门.
“请问林建先生在吗?”
“我爸爸在书房。”林怡说道。
“怎么了,怡儿。”林父问道。
“爸爸,警察叔叔来了。”林怡说着。
“爸爸有点事情和警察叔叔说一下,怡儿你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好吗?”
“好……,”林怡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林建先生,这是我的警官证,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询问,请您和我们走一趟。”
林怡在楼上绘画,她望了一眼窗台,她望见爸爸被带到了警车里,林怡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打开房门,喊道“爸爸你去哪里?”
“爸爸一会就回来,别担心。”
警车开动了,林怡也跟着警车走,渐渐地,警车越来越快了,林怡开始奔跑起来。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流了下来。林怡心里希望警车能再慢一点,可我们还是离爸爸越来越远了。林父把头伸出车窗,看着林怡一直追到站台的尽头,林父终于崩溃了,发出“呜呜呜”的哽咽声。
“妈妈,爸爸怎么了?”
“那是爸爸的一个心结,现在解开了。”
(七)
“林建先生,由于您犯了非法监禁罪,您认罪吗?”民警闻道。
白色的审问室中,大大地写着“改过自新”四个大字,林建坐椅子之上,说道:“我认罪。”
(一审编辑:何佳旋)
(二审编辑:刘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