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玫瑰
我是steam游戏里的一个账号。这是我头像不曾亮起的第一千四百四十四个小时。
“我们还是算了吧。”荷在输入框敲了一句又一句,删了一行又一行,最后只剩下这几个字,大拇指轻而迅速地触碰了一下那晃眼的绿色发送键。她盯着屏幕,感到疲惫,黄昏已去,屋子里残余的光正飞速消逝着。
一阵震动,微信那端传来一个“好”。
“呼——”,荷原以为会有狂风暴雨般的愧疚袭来,没想到此刻只有释然和解脱从头窜到脚,“这一切正式地结束了”。夜幕下的树影摇摆着,街边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荷打开电脑,鼠标移到屏幕上的某一个图标,把它送进了回收站。点击卸载的那一刻弹出来:“你确定要卸载overcook2吗?”,荷不带一丝犹豫地点击了确认。
“这该死的蠢游戏”,荷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些打游戏的夜晚,他响亮的笑声从免提里传出来,填满了荷空荡荡的家。荷笨拙地操作着笔记本上扁扁的方向键,紧张和兴奋挤占着她的五官,几乎要扭曲了。游戏是倒计时制,紧张的气氛挑拨着她的神经。在此之前她已偷偷苦练了一夜操作,像回到小学时代玩4399小游戏时那样,“前进、向左、加速……刷碗……啊啊啊!”,沉睡的大楼里有一扇窗仍然兴奋着。steam和网易加速器下载好后,荷揉着刚洗好的头发,点开游戏,找到他说的overcook2。
在此之前她知道付费购买游戏的常识,不过没有料到这款游戏这么贵要一百大洋,“这疫情什么时候能到头,他隔离了七天又七天”,她看着微信零钱通的余额有些无奈,“一百块可以买一对新耳环了”,她有些犹豫,还是扫了那黑乎乎的游戏界面的二维码,“在游戏里见见面吧”。
她不愿自己的笨拙展露在他面前,于是拿出十二分的全神贯注。她还被游戏里陌生的亲密感刺激着,越是紧张就越是难以压抑兴奋的失态。即使他们玩游戏时只是开着语音通话。她压抑着兴奋而紧张的笑,手指焦灼地按着笔记本电脑扁平的移动键。她的大脑好像处在关机的边缘,手指神经也有着跳闸的危险。还好一切顺利她没有因此出丑。顺利通关后屏幕上弹出记录,她迅速而小心地拍下这一记录的画面,好像一个初次盗窃的小贼,心都悬到嗓子眼儿。“快点继续啦,你在干嘛!”因为是异地在线游戏需要她同步操作,免提那边传来催促,“好啦好啦,马上!”荷扔下手机,头和手都埋到电脑里去了。
她缩在被窝里,小心地遮掩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提防着不知何时散了酒局来查房的老爸。她点开朋友圈,将那张通关记录招摇炫耀地发了朋友圈,上面有着她和他,虽然只是游戏里的模样。她盯着这块小小的屏幕等待着他回报给她和她一样的热情。终于,夜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她没有盼到他的回应。她在被窝里闷得喘不过气,将缩着的脖子伸直,枕着软软的枕头和自作多情带来的失望,沉沉地睡去了。
“你最近给我打电话都有点晚哦”。又是一个夜晚,荷好像在责怪他,又好像在审核考勤记录般冷淡。那端的他刚刚结束一场游戏,夜已渐深,略感疲惫,“喂,嗯……”,他戴着蓝牙耳机,好腾出双手去搜寻洗漱的衣物。“听不清你说什么诶”,荷不止一次地抱怨听不清他的声音,他只好更大声地说话:“我说,今天输了两局!”。他失去耐心的声音把荷心里的那点儿期待打得烟消云散。她窝在房间的一角或者缩在椅子上,把上半身搁在梳妆台上,只觉得这夏天的夜晚怎么这么燥,她回敬他:“哦”。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荷感到这温存所剩无几。
“呃,吃了吗?”他好像想破脑袋终于挤出几个字。
“吃了,”荷瞟了眼时针指到23的挂钟,“那我下次接了电话也这样”,她不愿这可怕的僵局再侵蚀这脆弱的感情,“既然没什么好说,那就挂了吧”,荷不愿再损耗这本该深睡的宁静夜晚。“别别别,你别生气”,那端的他每次都要把荷惹恼才急于挽回。“在家太无聊了,我不想摆烂了。我们一起去北城玩吧?”荷不知这是惊是喜,“啊,好啊”,“可以住我家”,荷沉默着,她忘了她对他说了什么,只记得脑袋嗡嗡的。荷想起他在北城的家和前女友的缠绵,那段与她无关的过去的故事突然有了色彩,那段短短而零碎的文字突然有了画面,那间房子和北城都突然令她感到反胃。
南城的阳光充足,这天午睡她醒得很晚,站在贴着蓝格子窗纸的窗户前洗碗,水从碗间流过,她望着刺眼的夕阳,又或者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在水流中擦洗着蓝色勾边的瓷碗。餐桌上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他的头像闪动着,传来一张张在北城的打卡,她却无动于衷。任时间从手指间消逝,水池里的泡沫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七彩的光。
高铁把他送到北城,他在炎热的大街湿透了背,在五光十色的商场干了汗。约上老同学,去解鲈鱼之思,灯光下的蟹籽透着饱满的光泽,一大碗拉面唤起那些赶时间上晚修的日子,一切都没变,只是附近有家更大更现代的商场,热闹只能留给曾经的回忆。
他推迟了回南城的日子,睡到日上三竿再与朋友一起约个早茶,慢吞吞地开始一天,而又在夜晚筋疲力尽一个人回到家里,他抖着身上被汗浸湿的衬衫,扇着风,坐在只开了一盏灯的客厅,望着阳台外不远不近的天空,他好像有些想荷了。他点开荷的聊天框,熟练地拨通语音通话,“喂?”他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懒,“最近你怎么回我回得那么慢”,他故意这样问,想激起荷的愧疚来,好为他的下一句话铺垫,他好想像上次见面时那样,把下巴搁在荷的肩膀上,像只黏糊糊的小狗那样蹭蹭她。荷靠着窗子下的白墙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好像已经习惯这近乎网恋的状态了,他们除了保持着一定数量的通话,什么也没有了。他突然说道:“我好想你”,她被这突然的情话涨红了脸,赶紧把脸贴在冷冷的白墙上,正当他继续说着,突然,门锁转动,房门被推开,她像只惊弓之鸟盯着正在被打开的房门,手指胡乱地找着挂断键。被她挂断的电话马上拨了回来,她低下头按下鲜红的拒绝接听。一只手假装冷静靠近着眼前走近的妈妈,另一只手在一旁闪躲着匆匆地输入:稍等,我妈找我。
她的心在打鼓,咚咚咚,眼和手在妈妈的手机屏幕上划动着,“妈妈,这样……这样……就好了”,不过几分钟的事情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漫长得像经历了冰河世纪,像人类经历了爆炸又重生几个来回。妈妈看着手机屏幕,似懂非懂,低着头琢磨着操作,毫无察觉地离开她的房间。荷将身体一侧贴着门,疲软地带上了那扇木门,她希望它不会再被轻易推开,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攥着手机,紧张得肠胃抽搐,拨回那通电话。她没想到她的故事就像她慌乱中挂断的那通电话一样,戛然而止了。
风翻动着一张张书页,书已经看了大半,日子也飞驰着。荷的餐桌上摆着一份面包和果酱,一本厚厚的大红色封皮《苦难辉煌》,敞开着在书立上,她边吃着面包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书。旁边的是爸妈今早上班前交代的菜,一大把蔬菜或者一捆豆角,择菜或者择豆角,反正都是清炒,她闭着眼都能干。她想起爱情刚开始时的“磨合”,以及她颤抖着回拨电话的那晚。她问他为何不多些亲密的联系,“我不想像之前一样”他说。沉睡海底的失事船只在此刻被炸出水面。即使他后知后觉,他不断地道歉,但这一切都让她被迫猜测着爱意的真实,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面对疯子般的荷,他吃尽了哄她的苦头。他冷静地宣判着:“我不回去了……想去海边走走……”
半个月后荷回到家,拆开那件过了退货时限很久很久的快递。用剪刀挑开一层层的胶布,划拉开纸包装,展开,是一件绿色的纱裙。镜子里的荷仍然那么美,却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这本是半个多月前她最想在七夕那天穿的裙子,恰到好处地露出她漂亮的肩膀和锁骨。但没想到裙摆是这样长,腰身也大了,统统明目张胆地宣布着她的不适合。爱情尚可洒脱随时分开,过了退货时限的裙子却无法退回。她好像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样的结局。
荷想起他说见面的时候给她带一束花,她还担心捧一束花会太过引人注目,见面那天,她却只看见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影在影影绰绰的树下摇头晃脑。原来爱情和玫瑰都不曾赴约。
他透过玻璃门,看见大海在日光下闪烁着,忽然一阵黑暗,是高铁驰进了山洞。他等待着高铁在离海最近的站停下,他仔细地听着站点播报。驶进了山洞的高铁车厢明亮得让人分不清黑夜白天。他们都撒了谎,他们不曾相爱,他们都用尽浑身解数索取对方的爱。这个方向与南城背道而驰,他们都知道这样荒谬的故事还会重蹈覆辙无数遍。
(一审编辑:何佳旋)
(二审编辑:刘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