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已经忘了。曾几何时,我们在桌子两边相对而坐,望着桌子中央,我们共同搭建的大厦逐渐变得纸般脆弱。我们始终对视,看着对方眼中的骄傲慢慢变成焦急或无奈。
也许你还记得,我经常向你讲述的那一段奇遇。
那天我坐在桌前,我的眼帘下,充斥着不同的纸,白纸、彩纸、草稿纸,七七八八零乱地斜铺在桌子上,这些纸张被切割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无一例外的空白。我的笔尖始终在它抵着的那张纸上动弹不得,唯一留下的,只是纸上那个越发大了的黑点。万般烦躁间,我拍案而起潇洒转身,只想留给那些纸片一个决绝的背影。
推门而出,眼前的世界使我霎时惊呆,这个世界何时挤满了纸片。我的天!眼前掠过的那张纸片的打扮真真地让我惊愕万分。只见那纸片顶着一头金色的线条,挂着一身满是破洞的布片迈着大步晃晃悠悠地走过,他身子向后弯曲成弧形,嘴噘得上天,扭动的身姿活像一条在空气中游动的泥鳅。只见他一扬满头稀碎的金色线条,拍拍身上若有若无的灰尘,嫌弃地剜了左右两眼。我细细打量着这位“美男子”,穿着打扮,身形走姿无疑有着电视上模特的影子,只可惜只模仿到了“形”的皮毛,神态却有着天壤之别。冷笑间,另一张纸片身上缀着的那根粗金链闪到了我的眼,金子的重量使他的中间凸出去,他应是走不动的,不过无碍,他正仰着坐在一辆金子做的豪车里对着电话大笑着,啧啧,那颗金牙真是亮眼。可怜拉车的那匹马,可别给累坏了。哼!有些纸片就喜欢这样,用闪烁的色彩来掩盖自己空无一字的事实。只可惜,纸片终究是纸片。我眉头拧在一起,心情越发郁闷,回首间我看见一张纸片一直用一种讽笑的眼光瞅着我,还拿起手机对我拍照。我奇怪极了,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糟糕!上衣穿反了!完了完了,大概明天就有标题为条:某女子清晨衣冠不整的站在街上,原来是因为······的新闻头条了。我恼了,猛然抬头间看见那张纸片扭动的屁股。嘿嘿,他裤子掉了,看那样子应该掉了很长时间了吧。不对啊,那他干嘛给我拍照而不先提提裤子呢?
你反驳我,用眼睛斜睨着看我,你扯动嘴角,说:“这不是纸片,是人!”哦,是了,真聪明,这是人,只不过是纸片人。很久很久以前,纸片人变成了人,有血有肉的人,人创造了这个立体的世界后,又慢慢地被压缩成了纸片人。
那么多的纸片人!越来越多的纸片人!不是如云飘,就是如雪白。总而言之,是纸片人。
所有的行为,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和生的影子,都散发着纸浆空白的气味。你并不能区分他们,纵使他们那么多姿多彩,那么百般模样。所有的纸片人似乎都生活在一列火车上。那么多那么多的纸片人,或坐或站,紧紧地贴在一起,随着火车的呼啸朝一边倾倒。火车的窗子透过稀碎的阳光,打在他们没有表情的脸上,整个车厢弥漫着死气。他们的身形随着火车的加速逐渐模糊起来,抽丝剥茧般地拉长着身影,像被宇宙里的黑洞侵蚀着一点点的真实。在这群白色纸片人中不乏有彩色的纸片人,他们为自己涂上的颜料斑斑驳驳,如同莽荒地上突兀的几株小草。不过这也阻挡不了他们变得骄傲的决心。瞧!我与你们不一样。这些斑斓的纸片趾高气扬地仰着脖子向自己身边的纸片炫耀自己的满腹经纶。于是乎,那些眼中满含崇拜的纸片也逐渐被染上了劣质的色彩。可是他们都忘了,他们依旧是纸片人,是空无一物的纸片人,孤独地在喧嚣中享受着他人的生活。火车停止,满载着的一车的纸片人四散飘去,如同被抛起地无数片枯叶,无目的地飘落着。我见他们摇动着双脚,偶尔驻足望望自己雪白或正在雪白的身子,然后继续飘向远方。
被这奇遇深深吸引住的你慌了,怕了,语无伦次地舞动着手臂问我:“人呢?”“我不知道,”我说“只知道我紧张地要死,发疯似地跑回屋子,拽过镜子打量自己。我竟也是个纸片人!不过还好还好,我的双脚坚实地踩在地上,我的身上还有零星的文字。我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涣散地望着窗外。”话音未了你愈发急了“人都去哪了?”
我舒展开一个笑容安慰你,但我并没有回答你,而是继续我的讲述:正当我恍惚之际,突然,一阵清泉流淌般笑声传入我的耳朵,那么真实,那么亲切。我将身子探出。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正在追逐嬉戏,纵使那灰色的高楼里里外外一层包着一层,可也隔绝不了两个孩子充满绿色生机的笑声。那笑声令那高笼缓缓消失,继而变成一片原野。那原野上,一个老人正晃动着摇椅,他口中喃喃的,口齿略不清地讲述着满腹的往事。他的老朋友,那个大柳树,耐心地倾听着。老人的眉宇间刻满了岁月的沧桑,那些奇妙的纹路好似延伸至地下生了根,连躁动的大地都为之安静了。两个孩子跑过时,老人停下了他的故事,随着摆动的柳条一起目送他们渐远的身影。老人嘴角挂着的和蔼的笑容,似乎连太阳都暖化了。两个孩子继续追逐着向前跑去,他们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雕,或是张嘴高歌的百灵鸟、或是对月长啸的俊狼,这些逼真的动物们都出自摊主之手。摊主虽体态丰硕,手指却异常灵活。在他的手下,一只正欲抟扶羊角而上九万里的大鹏鸟正渐渐成形,孩子们朝那摊主笑喊了几声,摊主先是抬头一望,继而露出憨憨的笑容,用还拿着刻刀的手朝他们招招手。孩子们没有停止奔跑的步伐。他们跑进学校里,校园里郎朗的读书声充斥着每个角落。我听着书声,越发湿润了眼睛。
我着了迷,望着这些可爱的生灵发呆。就在这时,那辆满载着纸片人的火车呼啸而过。
你猛然惊醒。人不就在这吗!在那辆火车掠过的每一寸土地上,在那辆火车驶过的每一片天空下。我又笑了,注视着你的眼睛,狠狠地点点头。
现在的你我,依旧坐在桌前,不过我们都低头将自己埋进书里,偶然抬首,望着有逐渐牢固的大厦,你我相视一笑,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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