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有点意思。

    小时候，我喜欢说：“我叫蒋云竹，壮志凌云的云，势如破竹的竹。”

    但十四岁时我突然改口：“云竹，是愁云惨淡的云，黄芦苦竹的竹。”

    后来呀，我更喜欢的词语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

    而今天的故事，就从我14岁那年讲起。

    那时，我读高一下学期，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发生了，所有同学都程度或高或低地经历过这种糟心事——我的学习成绩突然下降了。

    这个下降奇特在哪呢？半年之间我从年级第九名，变成了第439名，也就是说，从浙大、人大的层次，下降到了考不上一本的水平。成绩出来，我第一反应是担心别人怎么想我：外婆以后如何去跟牌友炫耀自己的外孙女，一些外班对我不熟悉的同学会不会以为我以前成绩好是抄的，我会不会成为老师们往后教育尖子生的反例？

    朋友们都跑来问我，云竹你到底怎么了？可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没有刻意地去叛逆去放纵自己，我一直都特别想学好，只是学习状态暂时掉了。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那些数理化知识我完全没有搞懂，考试的时候完全不会写。

    我一遍一遍跟别人戏谑地说：“哎我会书写八中传奇……哈哈我名次翻了50倍。”这样说的时候我就不那么寂寞，可以暂时跳出来审视这个故事，假装自己也是一个看客。

    可独处的时候，压力是逃避不了的，我越来越焦虑。我当时所在的理科清北班是实行末位淘汰的，我很希望学好，不希望被扔出去，所以我自我麻痹地告诉自己，我和班上的大佬们只是暂时有成绩差距，只要努力我一定可以赶上来的。那个小小的、十四岁的我给自己拟定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时间计划表，吃饭吃慢了没有按时坐到教室都会很自责。但我又总是吃得慢，所以不停地自责……

    这些压力依然没有什么用，我上课时怎么也没法集中注意力，下课后的自学显得“勤苦而难成”。我用各种颜色的记号笔把化学《重难点手册》涂了一遍又一遍，可还是背不下元素基本性质。我还在“万有引力”的习题里云里雾里，其他同学就已经快快乐乐地跟着老师解锁“天体运动”的奥秘了。欠下的账越来越多，所以我开始了“愁云惨淡”的无声呐喊：别说以前的人大浙大了，我这条酸菜鱼以后肯定连湖南师大（我们省的一所211）都考不起啊！

    不出意料，高二开学时我还是被理科清北班踢了出来。当我被划为另一片人之后，我在学校辉煌不再，这就已经是个事实了，我在家里从小到大的学霸人设也终于是碎裂了。再没有人来看热闹了。我才发现，真正重要的事是，在关注的人、同情你的人、点评你的人散尽之后，你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内心。以前荣誉算什么呢，谈资而已：同学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老师教训学弟学妹的谈资，我遥想当年时吹牛的谈资。

    如今没有谁对我抱很大期望了，总之，转班后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思考，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现在，我应该给自己施加压力吗？太多的负荷似乎只是心灵上的拖累，所谓学习计划和逆袭方法，也许只是急功近利和自我麻痹。所谓“凌云壮志”，可能成为令我更着急、更没有学习状态的一纸空谈。

    以前我喜欢说，每个人都本可以考上清北，我们应该很努力很上进。但这时我发现，更多的人要学习的是，在做不成人中龙凤之后接受自己。我们总要接受那个打不好太极拳的自己，粉笔字写得不如张三李四好的自己，学科竞赛只能混个初赛三等奖的自己，长不到一米六的自己，脸蛋不像关晓彤的自己。

    这样一想，我真的好幼稚呢，为什么要跟关晓彤比呢？其实我只要考上湖南师大这所在湘赫赫有名的本省211，就对得起送我上外地读书的父母了，对得起对我寄过厚望的师大毕业的老师了。更重要的是，若能考去那，也对得起读了这么多年书的自己了，我又何必好高骛远把目标往上定呢？高二以后，我的理想大学就是湖南师范大学！

    我的经历也许不同于所有的鸡汤，没有突然发奋后的“v”型逆转，没有小学渣受刺激后怒考清北的桥段。我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人，一旦把英语目标分定在145，就考不到120，但当我把目标放在120的时候，反而可以考到130以上。心态放松后，我的日子特别平淡，每天听课、做题、和死党们唠嗑，中午和表弟一起看《running men》和《欢乐喜剧人》。

    后来，我发现杂志比电视节目有趣，于是一个理科生出于兴趣订了两年《历史同学》。再后来，一贯“大字认得不少，书一点没读”的我渐渐对文学产生了兴趣，从冰心、鲁迅，到耶茨、歌德、茨威格……在别人最紧张的高三我还悠然地花时间看闲书（那时还没有弃理从文的我猜不到，在自己以后的生命里，《红楼梦》注定比电磁感应重要）。

    我调整着状态，开心、自然地过着每一天，就这样一直到高考。云淡风轻、胸有成竹地把每一道简单题、中档题工工整整地写完，铃响，结束。

    成绩下来，其实我也可以报名气更大的大学，但“湖南师大”已经变成了一个符号，在她还没有遇见我、我还不属于她的时候，我就把她当做了一个标杆，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提醒我不要急不要慌的标杆。

    不知道学识浅薄、未经世事的我是否能说自己如今云淡风轻，我大概仍然在成长的路上，也许前方还有更多要经切肤之痛才能看见的真理。心理学家说，人会在7岁时不得不明白自己并非世界中心，9岁时发现自己只能单枪匹马面对世间关卡。而我，在9到14岁一遍又一遍地用“努力”二字克服困难，逼迫自己每一步路都走得完美无缺以实现凌云壮志成为人中龙凤。终于，14岁时天意告诉我，有些事是努力也争不到的，并且，原本就不必争。

    我们不是活在别人的眼睛里的。所谓的“我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我要读清华北大，我要月薪上万，我要变优秀”，这个“变优秀”到底是在向着自己的内心努力还是向别人所羡慕的优秀努力？如果人生是一次攀登，我想，不必每一个人都爬到顶峰。

    （后记：当初和我成绩相仿的小姐妹们，现在大多去学了工科，中文系文理兼招的大学极少极少，而我刚刚好遇见了师大，遇见了基地班。入学快一年了，但每次想起自己是文学院的人，我就特别开心。感谢那年的突然退步，改变了一个理科女的人生轨迹。）

（一审责任编辑：许梦瑶）

（二审责任编辑：杨镇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