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直奔天堂,我们也在直奔地狱。我们带着深藏骨血的灰暗与迷茫,把自己变成躁郁的幽灵,沉入沼泽,沉入深渊。我们曾想埋下腐烂的根系,长出见血封喉的荆棘,刺穿这苦痛的人生。我们一路到了淤泥深处……捡到了一颗星星。我们称它归途。”
这是我心底三段关于同桌的往事,也是少年们归途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叫学海,学海无涯。他无疑是一个天才,有海一般宽广的智慧,也有海一般莫测的个性。对此,我总是调侃他天才少年问题多。
过人的天赋,让学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质疑。他总在老师上课时突然起立——“不,老师!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不懂什么是合适的时机,也不会看人脸色,他这样永远固执而又天真。
他爱极了读书,可因为常废寝忘食又高度近视,他爸不让他读那么多书。于是他就躲在厕所里偷偷读。刚发现他的小秘密时我倍感亲切,因为我也在爱厕所里读书。不过我读的是漫画——《偷星九月天》,他读的是罗曼罗兰——《列夫托尔斯泰传》。现在回想起,同样是十一岁,这就是差距。
学海像所有的天才一样,常常骄傲得像一只拥有独一无二小鱼干的猫。记得一次数学考试,我考了98,他考了100。我认真听课,他呼呼大睡。他侧趴在桌子上,口水滴答滴答地流满了桌面,顺带糊了自己一脸。我摇醒他,“哎,别睡了,我考了98分还认真听课呢。”半梦半醒的他瞥了我一眼,傲气地扬起头,“你考98分是因为你只能考98分,我考100分是因为满分只有100分”。这句话,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一直以来,我虽然表面上嫌弃学海的尖酸刻薄,但内心深处又不免仰慕这个高高在上的少年。可是有一天,他跌下神坛。
那天,我一进教室,就被严肃静默的气氛吓着了。所有同学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只有学海站着讲台上跟老师对峙着,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睛红肿湿润,像是哭过。我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见他突然冲向窗边,扒开窗户就往外跳。所有人都懵了,我想去拉住学海,脚却软在原地,只能无力的伸出手,抓住了空气。坐在窗边的女生两眼发直,下意识一把抱住他的腰,就是这千钧一发的一秒,另一个男生卡住学海的腿,一扯,人拉回来了。老师也吓疯了,冲上去扣住学海的肩膀拼命摇晃,“你要死是吗!你要死我们一起死!”随即拿起电话,打给他爸爸:“你儿子跳楼了!”啪,没有前因后果,就挂断了。
惊天一跃后,学海整整一个星期没来上学,而我们学校所有的窗户都装上了安全护栏。所有人似乎突然意识到学海就是一块玻璃,越是耀眼,越是易碎。那一跳,他终是跌了下来,摔得粉碎,被强压碾进了土里。
再见时,学海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长峻中学实验班,依然耀眼,却不再脆弱,如同一颗重见天日的钻石。
我和天才少年的故事告一段落,我有了新同桌,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这是一位当代林妹妹,她看见墙角的梨花谢了,便会簌簌地落泪,口中还会念着,“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学校哭一场,回家还得哭一场。日复一日,在她的泪水和我的纸巾中,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后来,我转学了,与她联系得也渐渐少了。再次联系是我生日,我盛情邀请她来参加生日聚会,她答应了。可是生日当天,我给她打了七八个电话也没人接。
晚上,欢声笑语正浓时,我接到了她爸爸的电话。他说,很抱歉他女儿没能来我生日,因为小姑娘现在在怀化市第四人民医院。我一听,就愣了:四医院……那是一所精神病院。叔叔告诉我,我转学后不久,他女儿得了抑郁症。小姑娘本期待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但由于情绪不太稳定,被医生注射了药物,睡着了。那天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又细又长的钢丝,狠狠勒进心脏,匝出血痕,让我喘不过气。
再后来,我去探病,病房温馨而明亮,她眼睛却照不进阳光,看不见一丝光芒,只有一片抑郁沉痛的紫色,迷蒙的黑暗。像是怕我担心,她勉强勾起一个笑容,那抹笑容,不是喜悦,而是无声的绝望呼救。我紧紧攥住她的手,想告诉她,我在。就像以前她哭泣时我会在她身旁一样。
令人欣慰的是,病情一天天好转,一年后,她重返了校园。留了一级,但她学得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想,正是因为经历过灰暗,所以才格外珍惜阳光吧。
故事来到我的高中,我遇见了一个短发假小子。因为名字里有一个昊字,我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日天”。日天总是和不良少年们混在一起,一天到晚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样,一句话里能问候三遍你家祖宗十八代。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她,觉得她太桀骜不驯。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撞见了她身上狰狞的伤痕。她呵了一声,指着疤痕告诉我:“我爸打的。”她坐在台阶上给我讲起了她的故事。她爸爸本来是一个包工头,后来染上了赌博、酗酒的恶习,一输钱、醉酒就会家暴。小时候的她,弱小而无助,只能蜷了角落里默默地哭。又一次酒后,她爸掐住了妈妈的脖子,母亲的惨状令她头皮发麻,她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对着父亲,“你以为我不敢吗!你要是再敢打我妈,我就敢给你点颜色瞧瞧!”
一把菜刀,她保下了妈妈。自那之后,她不想再做柔弱女生,只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妈妈。于是她成了我见到的浑身带刺的假小子。我望着她,穿透坚硬的外壳,看到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我自愿和日天做了同桌,我告诉她,真正的强大不是强撑在外表的桀骜,而是内心的勇敢。那天,她看了我很久,很久……
日天成为了我最讲义气的朋友,我有难事,她愿意坐十来个小时的火车,从四川赶到到湖南来见帮我。
如今我们都长大了,曾经的天才少年现在就读于全国最好的法学系;多愁善感的少女在株洲铁路学院,如她所愿,往后能走遍祖国大江南北;浑身是刺的假小子会成为一名稳重的医生;而我,正在麓山脚下,修习着心爱的文学。
这些故事听上去是一群奇葩的故事。其实这只是一群平凡的孩子磕磕绊绊成长的故事。我们有过灰暗,有过迷茫,有过压抑,也有过苦痛。我们曾经沉沦,却又回归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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