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是其实一条狭长的老街,沿着沱江展开,江边的摇橹声、鸭子的叫声、妇女们咚咚的棒槌声、酒吧饭馆里杯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一起交织成一条旋律的丝带乘着风轻柔地系在凤凰城,穿梭在每个角落里,飘落在每一滴水珠里,随着江水潺潺地流向远方。
到达的那一天已经是黄昏了,天空像一位久病刚愈的病人的皮肤,敏感薄弱,呼吸微缓,带着些稍稍的咳嗽。天空是灰色的,城墙是灰色的,城里人穿的衣服也是灰色调的,以至于我迷蒙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雾,在江上飘荡着。“天悠悠而弥高,雾郁郁而四暮。”脚踏在斑驳的石板上,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感觉,诗意飘渺却又沧桑悠远。夜幕四沉,这位躺在江边的睡美人却开始醒了,开始了她一天中最活跃的时段。我们像两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在桥上发泄完激情澎湃的感慨后,匆匆赶往旅店,放下行李,奔向了睡美人。在桥上停留的最后一刻,我望见桥下的风景,绚烂热闹,桥下人们依旧,我们走后,他们依旧,谁也不会因为谁的离开或者到来而改变,这也许是最悲哀的事情,却也是最梦幻的事情,千千万万的旅人骚客归人过客伤心人在这里停驻留步徘徊流连,他们依旧。这也许就是一座小城的魅力吧,不幸与偶然,诗意与栖居,历史与苦难,向往与美好,一起融化在它的岁岁年年永远不变的流水声里,响至天涯。
呆在小城的三天里,我们哪都没去,只是在江边上徘徊流连。我们逛各种小铺小摊,跟老板拉家常说闲话,讨论簪子该怎么挽头发,这些手链是怎么编织的,我们每拿起一个工艺品,就会惊异一次,惊异于编织的精美细腻,也惊异于编织者的高超技艺。他们身后的城墙凹凸不平,连绵不绝,像一张张经过不幸灾难黄种人的脸,又像一个个高大威猛的武士,保护着城里的人,愈久弥坚。我想如果城墙有眼睛,他一定能看到城内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看得到水鸟扑棱在树丛深处,看得到对面吊脚楼下伤心的水手正唱着撕心裂肺的情歌,看得到村子苏醒在晨光的迷雾里,看得到杨柳依依雨雪霏霏,看得到一位老人提着一壶酒颤巍巍地走过那一座桥那一条路,最后消失在尘雾里。如果城墙有眼睛,我想他的眼睛一定会望穿千年的历史,看透荣辱兴衰,看遍俗世繁华,看懂人世沉浮,最后淡然地和城内他守护的居民们一起,继续着亘古不变的生活。刹那间,我多么想变成一缕微风,亲吻着这些历经沧桑的脸庞……
晚上的凤凰城比白天要热闹喧哗得多,酒吧里的灯红酒绿,人头攒动,光影交错下的人影,任意摇晃,好像一株株长在声色光影海里的水草,尽情地随着浪潮摇摆,摇摆。我们没有进酒吧,只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感受一下气氛,突然我感到一股夜晚微风的吹拂,就像吹开一朵盛开的花一样轻柔,我微笑,任凭它将我带往何方,跟着它走走停停,走过咕噜咕噜转的水风车,停在老奶奶精致漂亮的小摊,走过淅淅哗啦流淌的小河,停在香味四溢的卖夜宵的摊铺,慢慢地将时间揉碎成水银,洒在波光潋滟的河里。白天,我们泛舟江上,撑杆的是一位约三四十岁的男子,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手臂粗壮,皮肤已经被晒成了古铜色,仰头纹深深浅浅地刻在脑门上,他将杆放在岸边轻轻一撑,船便轻轻摇摇地离开了岸,驶向江中心。将手指伸到水里,一层凉意侵袭指尖,密密麻麻地爬上头皮,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这里的水真是绿啊。正如韩愈所言的“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另一艘船,撑杆的却是一位女子。这让我想起了《边城》里的翠翠,翠翠专门渡人过河,却度不了自己的一生。那位女子的手臂一样的有力,撑杆的姿势几乎是完美,背部下弯,肌肉缩紧,便能看见那一艘小船慢悠悠轻松松地往前驶去。我一直对她微笑,因为我惦记着翠翠,惦记着凤凰城里最后一颗明珠,沈老喜欢的女子几乎都是这样,皮肤黑黑的,一双眸子清明如水晶,那是维系着他与家乡的最后一丝联系,那也是家乡的印象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微风在空中隐隐约约地唱着歌,侧耳倾听,才发现它唱的是一个秘密——“阿哥哟阿哥哟,月亮才到西山头,你何须惶惶地走,阿哥哟……”当时还想过什么早已忘记,只记得那一晚的月亮清明如水,恰如翠翠灵动万分的眸子。
离开的最后一天,背着沉重的行李,却还是执着地绕着江边走了一圈,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它们都站成了守望的姿势,守望着远方燕儿归来,回望一眼这座小城,我知道,我还会回来的,听,又是那首歌,是风在唱歌……于是,我只有独自倚靠在城墙边,谛听秋风轻吟,且行且珍惜!
(此文获第二季“文学院在线携手红网” 大型征文活动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