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国庆节,父亲来长沙看我,随后带我前往江西拜访一位老友,游览武功山,在山顶过了一夜。返程的时候,写一篇游记的想法充斥着我的脑海,但是记忆中的景色太过震撼,除了痛恨自己读书太少难以找到合适的句子描述之外,心里也转着一个自私的念头,舍不得和别人共享。时隔四个月,当初震撼的感觉已经模糊了不少,似乎是到了不得不动笔的时候。
十月初,在山脚下还是穿着短袖单衣尚嫌燥热的季节,山顶上温度却几乎可以和深秋的寒气相媲美。我上山时这里正举办一场“帐篷节”,舍弃了有砖有瓦的客栈,我入住了一顶扎在栈道上的帐篷,和这寒气一帘之隔。正是这一场帐篷节,几乎整个山头都被五颜六色的帐篷包围了,与其他山川不同,这一座武功山山顶上目所能及之处不见一棵树木,方圆几里尽是到人小腿高的草甸,在四点钟的阳光下泛着油光,而各色帐篷便在这草甸中挨挨挤挤地排布。
太阳挂在空中的时候,寒冷尚且可以忍受,在一件长袖外套的庇佑下我活蹦乱跳地跑到山顶西侧看日落。夕阳西沉的景色日日可见,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令人感受真切,太阳在远处的山际沉入云海,这云海是在半空中的。太阳在几棵芦苇间沉沦,成为一个渺小的光点,带来的是更深的凉意,一道橙红色的分界线清楚地将天空分为两个世界,只有一半是烟火的人间。大约半个小时太阳彻底沉下去了,天却还泛着青色,大衣租赁的摊位前聚满了刚刚从山峰西侧看落日回来的人。
山顶上一直吹着不大不小的山风,在天黑下来以后刺骨地令人难以忍受,我钻进帐篷企图取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决定,客栈至少还有一堵砖墙,帐篷却只有一层化纤的布料。在帐篷里窝了多久不大清楚,山顶的寒冷使我对某些东西失去了概念,只记得钻出帐篷是因为突然惊觉这附近连一盏灯都没有,照亮我的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然而对于山顶无边的黑暗来说,这一点荧光甚至比萤火虫的尾巴还要不如。尽管游客众多,山顶却安静的过分,也可能是山风吹散了人声。爬出帐篷,戴上眼镜,眼前是我从没见过,大概也永远再见不到的震撼。
到现在还是很难形容那画面,漫天星斗中横桓着划开夜空的白色光带,那是古人见过的银河,我没见过。到这个时候才理解为什么诗中会把天称为穹庐,不知道那是多少颗星星,不知道哪颗比哪颗更亮,这和城市中置身于灯光下偶然抬头,看见的零星几点星光是完全不同的。头顶上数百万颗星星是有层次的,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它们离你的远近不同,天好像在缓慢地旋转,像一碗黑漆漆的胶水,因为星光流动所以可以感受到它的质感,是粘稠的,厚重的,银河就在这其中安然不动。我坐在山顶上,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安静和黑暗包围着我,我拥抱着这前所未见的星空。
只有亲眼见过才能感受到的画面,是任何科技力量都难以复制的。山风催促着我回帐篷休息,连银色的防潮垫也一起拽起来裹在身上,仍然难以抵御这寒凉,白日登山的疲倦命令我尽快入睡。昏昏沉沉的一觉终结在闹铃声中,五点三十分。我走出帐篷,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正东方向的一个角落通红,映衬得黑夜发出墨蓝色的光辉,然而真是很小的一个角落,很小的一条弧线,却是这漆黑的山顶上最浓墨重彩的一抹。不需要偏头便可以把这亮起的角落尽收眼底,也不需要回头去看,身后仍然是那化不开的黑暗,我也被掩埋在这黑暗中,这完整的一个黑暗的圆圈,被亮光划开了微妙的一条缝隙,太阳就从这缝隙中出来。弧线一点点地变长,愈来愈宽,天空的颜色愈来愈浅,终于四周又都是迷蒙的淡青色了,前方影影绰绰,可以知道是人群攒动。没有日光,山风吹得我僵立在帐篷边,感觉变成了某座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我和山风僵持着,它不停下,我也不回帐篷,终于挨到那道橘红色的弧线变成火一样的颜色,有气流和薄云在红色的亮光前翻腾,不知道是谁一声惊呼,我看到那线中间一个极小的半圆光点从云和山际破出,升高,再升高,两分钟,一个完整的,金红色的光点挂在那线上头了,阳光照在山顶,一丝寒气被驱散。
踩着日光返程,荒草脉没的山峰一如我来时,泛着油光,草甸代替了繁茂的树枝,生长得恣意洒脱,行走在山风中,抬头看见了心中的布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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