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公馆的灯摇摇晃晃地闪烁着,他们依旧用僵死的笑脸皮囊迎送络绎不绝的客人,揣着上三辈的银钱骄奢淫逸。而自己,不过是这场繁华梦里的躯壳傀儡,随着引线跳舞的小丑罢了。
从国外回来时,心中有一个未竟的梦,有个想娶的人。可一切没有按照设想进行。梅,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吗?月光澄澈如练,温柔地洒在你我脸上:“愿逐月华流照君”——“定不负相思意”。
时过境迁,你的长辫盘成发髻。俨然,我们回不去了。得知家里将瑞珏嫁给我时,别人看来,我懦弱的接受了这一切,接受家里给我的婚姻,接受给我的无聊至极的工作。我何尝不曾反对过呢?何尝不曾挣扎过呢?三弟觉得我软弱窝囊,可他不曾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若这姑娘被退婚,以后的日子将怎样,在羞耻中度过余生还是另外找个人草草许了。舆论会杀死人,一个被拒婚的女子,在当代,是活不下去的。
还能怎样呢?在他们看来,或许我是无能吧,或许我就这样屈服了吧。梅,你要体谅我,你已成婚,我不能再毁掉另一个女子的幸福。
结婚那天,漫天的红,满眼的囍。没有知觉,眼前蒙着一片雾,他们满脸喜色地忙碌着,招呼,热闹……我挪动着躯体,完成这场他们的婚礼……
精神就这样麻痹着,慌乱中变得圆滑。本以为能在沉沦中了此一生,可二弟三弟又让我产生了对自由的渴望。知道觉慧对鸣凤丫头的情愫,可谁都清楚,他们俩最终会分开。没料到的是,这一刻来的这样快。冯老爷来讨姨太,祖父应了。他们眼里,鸣凤不过是个使唤丫头,一只附庸在大公馆里的蝼蚁。送走她比送出去一只猫都要轻描淡写。可,那是觉慧在公馆里唯一的美好。
不行!要阻止这一切!可我又能怎样呢?祖父的权威世世代代积累下来,又有谁敢反抗?便是算卦吧!他们信!默默祷告,结果却很绝望。跪在地上,将尊严剥下,祈求算命先生更改结果,血和泪流下,凝成一股卑微,无奈地喘息着。他不肯,称是天意。哪有什么天意,不过拿钱办事,发现祖父的随从跟着我时,便知道了。没人想得罪高家冯家老爷。这座城里,谁会开罪那两位大老爷来帮我呢?
觉慧走了,觉民和琴后来也走了。随他们吧,大概我就是要为他们筑家的,为他们抵住枪林弹雨。飘累了,至少还有大哥在家里等着。可近来非常疲惫,叔叔们为从家里取钱来养自己的小老婆,去赌场上装一把阔。哥哥弟弟们也全无管理家业的意思,整日里嬉笑打闹。那日,只批评了几句,嫂子们便以我作威作福还了回来。
高家慢慢被掏空,除了这富丽堂皇的公馆,和一群无所事事的皮囊,还剩下什么呢?走吧!我想!显赫的高家不能在高觉新手中毁掉!
冬风裹挟着片片雪花,贴在依旧整洁的风衣上。灯还亮着,暗黄摇曳。街道亮着,雪月相映。不想继续做卑躬屈膝的高觉新了,什么债务,什么伦理,我已经没了梅,没了瑞珏。这套枷锁的下个目标会是谁呢?它所向披靡,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我怎会是他的对手。高家不过是它的一只手罢了,亿万分之一的手。
河水刺骨的凉,风雪划破面颊,冰凉的水,灌入呼吸道,浸满整个身体。突然觉得这死啊,不过如此。 后记:合上书页,泪水染透了衬衫的袖子。
作为读者,曾怨过高觉新,在瑞珏生育时,在觉民与家族抗争时,在鸣凤许给冯老爷时。当我变成他时,处于他的位置,被绑上双手双脚的感觉愈发明显,努力挣脱却扎得越来越紧。时代的悲剧不能怪在一个人的软弱,若他选择逃离,这次,我不再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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