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书如其名,涓生和子君的命运最终为一伤一逝,令人唏嘘。这是鲁迅笔下唯一的一篇以爱情为题材的小说,主要讲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勇于冲破社会的禁锢,追求婚姻自由,最终却作茧自缚的悲情故事。
细究《伤逝》,我们会发现它的语句段落间都有着隐约的暗示,可能是预示着主人公的命运走向,抑或是暗指婚姻的悲惨结局,又或是一个不起眼的物象却令人恍然大悟。
1、 子君和涓生的姓名之论
(一)涓生之姓
读完全书,我似乎并不能直观地知晓子君和涓生的全名,仿佛他们都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但仔细翻来,并非如此。书中唯一一次提到涓生的全名是在局里给涓生的解雇通知中“奉局长谕史涓生着毋庸到局办事”。涓生的失业是两人婚姻走向的转折点。涓生认为:“局里的生活,原如鸟贩子手里禽鸟一般,仅有一点小米维系残生,决不会肥胖;日子一久,只落得麻痹了翅子,即使放出笼外,早已不能奋飞,现在总算脫出这牢笼了,我从此要在新的开阔的天空中翱翔,趁我还未忘却了我的翅子的扇动。”子君却说:“那算什么。哼,我们干新的。我们……”。她欲言又止,并未提出具体的做法,她是迷茫空虚的,也是胆小怯弱的。这为后文两人的矛盾冲突埋下伏笔。
(二)涓生之名
像鲁迅这样的文学大家笔下的人物,子君和涓生的名字总不可能是先生一时兴起而胡乱编纂的人物符号吧。
关于涓生之名,罗义华提出“捐生弃世”的说法。在创作《伤逝》之前,鲁迅经历了兄弟失和、女师大事件和五卅运动等事件,陷入了他人生中的低谷彷徨期。他有了“销声匿迹”的打算,萌发了“弃世”之心。因此,理想的破灭使鲁迅企图“自我放逐”。罗义华说:捐生弃世表达的是一种极为矛盾复杂的情绪:生而无趣,死有不甘。涓生想要换一种生存方式,以能够解决生死之困,但“生路”究竟是哪一条路,该如何走,却又难得分明。涓生就是鲁迅现实的写照,既然如此苦闷,那不如流宕、漂流、玩玩。在《娜拉走后怎样》中,鲁迅曾指出:世间有一种无赖精神,那要义就是韧性。捐生弃世的念头使鲁迅得到了一点解脱与宽慰。
(三)子君之姓
相比涓生,子君的姓则更加难以得出具体的结论。书中只字未提,唯一透露的一点是在子君死后,涓生的世交说是由与子君同村的王升来确认子君的死讯的。这又引起我们的思考,王升是什么人,为何是书中除了史涓生以外的唯一的有名有姓的人物。霍一凡提出当时的村落往往是血缘相同的家族聚居而成,因此我们大胆推测子君姓王。王这个姓氏又有何意味呢?王,天子也,象征着封建王权,在《伤逝》中象征的是以父权文化为表现的封建礼教,也就是子君的叔叔和父亲。子君自始至终都无法逃离父权和夫权的文化藩篱。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子君在两条路面前为何选择了回去,而不是选择堕落。
(四)子君之名
其实一开始在看《伤逝》之前,我就听说过罗子君这一角色。她是亦舒的作品《我的前半生》中的女主人公。当我得知这一角色是为了纪念《伤逝》中的子君时,便不由得惊叹这一角色的影响力竟如此之大。罗义华从比较的角度出发,对比分析《离骚》和《伤逝》提出“子君即君子,子君之死喻指君子之死”的全新解读。子君二字的含义众多,但都有一种涵义,即为尊称男性,暗指子君仍为男子的附庸品,其思想并未得到完全的启蒙与解放。
再细一点,书中鲁迅对子君的眼神一共做了六次描写,但每一次的描写都离不开两个字“孩子”。《伤逝》是以涓生的视角写的,为何涓生总是认为子君的眼神是稚气的呢?为何鲁迅会有这样的行文安排呢?李阳冰曰:“子在襁褓中,足并也。”霍一凡眼中的涓生和子君是启蒙者与被启蒙者的关系。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被启蒙者的思想并未得到完全解放,这种虚假性和表面性也就注定了两者爱情的悲剧。
2、 关于物象的思考
(一)阿随
书中除了两位主人公以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小狗阿随了。它的频繁出现让我愈发察觉它存在的重要性。在我们的固有认知中,小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换句话说,狗也象征着一种奴性。子君在家中唯一的义务便是繁琐的家务,她曾经也是一位爱得炽热,爱得纯真的少女,敢于在“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目光”中昂然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如今的她为何沦为家庭的奴隶呢?列宁解释道:“妇女担负的家务多半是非生产性、最原始、最繁重的劳动。这是极其琐碎而对妇女的进步没有丝毫帮助的劳动。”又说:“妇女在琐碎的工作上,在家务方面单调、劳累而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工作上弄得疲惫不堪,她们的眼界因此变得狭窄了,头脑迟钝了,心脏跳得缓慢了,意志薄弱了。”
当子君为小狗取名阿随时,涓生是不喜欢的,甚至在以后的生活中他对阿随一直是疏远、排斥的态度。为何两者的对比如此鲜明呢?“随”意为“追随、跟随”,有人说这个名字充满着委婉和悲凉的意味,陈安湖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只有在阿随面前,子君才可以以主人的姿态自居,她是自豪的、骄傲的,这也体现她仍具有庸俗的虚荣心。那她与旧式家庭妇女又有何区别呢?她有着根本性的弱点,她不是一位独立女性,从始至终她都只是男人的附庸。
(二)油鸡
关于油鸡,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子君在涓生失业后并没有担心他们的未来,反而执着于与官太太们为油鸡明争暗斗。子君的愚昧无知和庸俗封建在此体现的淋漓尽致,以至于涓生后来提到:“子君的功业,仿佛就完全建立在这吃饭中。吃了筹钱,筹来吃饭,还要喂阿随,饲油鸡;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却了,也不想到我的构思就常常为了这催促吃饭而打断。即使坐中给看一点怒色,她总是不改变,仍然毫无感触似的大嚼起来。”矛盾冲突持续上升,婚姻的裂隙不断加大,最终导致了失败的结局。
子君之前难道不是一位勇敢地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的争取婚姻自由的知识分子吗?仔细看涓生的手记里叙述他们每次相会的情形,说他们“默默地相视片时之后,破屋里便渐渐充满了我的语声,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易卜生,谈泰戈尔,谈雪莱……。她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我们可以注意到,一直是涓生在侃侃而谈,子君只是微笑点头。直到最后鲁迅才点明,子君是对涓生的应和,她对这些新思潮是不理解的,也是不感兴趣的。可以说她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肤浅地认为只要实现婚姻自由就是实现了个性解放。 旧思想、旧传统仍然牢牢地禁锢在子君身上。
(三)雪莱半身像
当我看到子君最后逝去时,我是震惊的,为何子君离开得如此突然,没有一丝征兆。我又想起书中还有一处也是突兀的。在涓生与子君蜗居的破屋的壁上钉着一张铜板的雪莱半身像,是他的“最美的一张像”,但涓生后来想:“倒不如换一张雪莱淹死在海里的记念像或是伊孛生的罢”。为什么涓生要换掉呢?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鲁迅先生与雪莱的关系。鲁迅视雪莱充满奇迹的一生为“无韵之诗”,罗义华说雪莱就是鲁迅自我的写照,以雪莱之死来暗示子君之死,深化涓生的忏悔与鲁迅的叹息。
“人必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没有面包的爱情注定是虚无的泡沫。《伤逝》中的种种细节告诉我们:爱情不是唯一,即便拥有爱情也应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个人片面式解放终究是行不通的,唯有社会解放才是真的解放。
(一审编辑:曾锦祥)
(二审编辑:刘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