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灵与肉》是张贤亮的代表作之一,它展现了许灵均一生诸多身份的转变、并在人物一个又一个阶段中展现了处在特殊时代下中国人民的苦难与创伤。小说开篇即引用了维克多·雨果在《悲惨世界》中的一句话“他是一个被富人遗弃的孩子……”将许灵均松散的人生聚焦起来,在一个重要抉择面前展示了许灵均的前半生。
小说开篇便将人物放在一个矛盾的环境当中:富人爸爸回国了,想要把以往遗弃的、现已长大成人的孩子接到国外去。顺应富人爸爸的愿望,即代表着以后生活的衣食无忧、宽裕有余闲。若是拒绝,则意味着许灵均将一辈子待在偏僻的农场。在抉择过程中,小说以回忆的方式,展现了许灵均那坎坷的一生。在坎坷中,我们能窥见生活的艰难、也能在艰难中发现人的坚韧与顽强。
劳动与自然
小说以极具散文化的叙述方式展开,在不紧不慢的故事中,在许灵均与其父亲的交谈里,镜头往后追溯,映射出了许灵均二十年前的生活。
许灵均是一个地主小姐和一个留洋学生包办婚姻的产物。父亲的出轨与母爱的缺失给许灵均的童年抹上了灰色基调。后遭遇母死父弃的他只能去睡马槽,他参与了劳教。劳教结束后,因为无家可归,便留在农场放马,成了一名放牧员。
在放牧过程中,他感到了自己从“灯红酒绿之间被京沪一带工商界大亨和他们的太太啧啧称赞的人”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劳动者!”身份的转变中,夹杂着痛苦与欢欣的劳动。也借此,许灵均感受到了劳动的意义。文章以极其优美的句子描绘了许灵均放牧时的场景。细密的芦苇、牲口的喷鼻声、哗哗的趟水声、雪白和银白的白云、擦过草尖的风等等这些,带给许灵均心悦神怡的感觉,并认为“自己已经融化在旷野的风中”、“他的消沉、他的悲怆,他对命运的委屈情绪也随着消失,而代之以对生命和自然的热爱”。苦难带来的创伤通过一系列美丽景物的描绘消散在环境中,社会层面的不认可压抑了许灵均的自然人性,于是他便将自己投身于自然当中,以此来遗忘、来反抗世俗的礼法与压迫。劳动是许灵均苦难的一种展现,但亦是他逃避苦难的一种手段。
人情的质朴与仗义
文革的浪潮打来,许灵均“右派”的身份重新置于大众视野之下,他需要被拉出来示众一番。但此时,几个队的放牧员说坡下的草情不好,跟场部招呼一声后,决定把牲口赶到山坡上去。许灵均当然得跟着去,于是,“放牧员们帮他把简单的行李往马背上一搭,骑上马,晃悠晃悠地离开了闹腾腾的是非之地”。大路上,放牧员们一边吹口哨一边叫喊着“去啵!咱们上山去,管他们妈嫁给谁!”这样的情感是质朴的、是动人的,许灵均也将其“当作一种极其特殊的温情”,将其深刻地留在了记忆里。无论是在怎样苦难与灰暗的时代,只要还有人性的光辉在,就能给在生活的泥潭中苦苦挣扎的人们一些蕴藉与安慰。
许灵均与四川姑娘秀芝的结合既荒诞又合理。荒诞是因为置之于现在的价值观与视野之下,觉得不可理喻;合理是因为这样的结合恰恰是由那个特殊时代所决定的。媳妇是热心善良的郭蹁子“送”来的,毫无了解基础的前提下,许灵均糊里糊涂地便与姑娘成婚了。后来许灵均回顾那动乱的年代,觉得“婚姻也和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样,完全脱离了常轨,纯粹靠盲目的偶然性来排列组合”,旁人“只会从偶然性中看到荒谬的一面,不能体会到偶然性也会表现为一种奇特的命运,把完全意想不到的幸福突然赏赐给人”。在当事人许灵均看来,他与秀芝的结合便是“意想不到的幸福”。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在糟糕的环境下,我们总愿意去注视美好的、给人以温暖的事物。许灵均是少数的幸运儿,能在动乱的时代找到满意且与自己契合的另一半,但这终究不是时代中百姓命运的主旋律。
苦难的展现与反思的缺位
《灵与肉》中展现了上个世纪动乱社会中人们遭受的苦难。这种苦难体现在下乡劳教上、体现在环境不安稳、人民生活充满动荡与不确定性。小说主人公许灵均一一经受了这些苦难,确在苦难的磨练中逐步培养了对这块土地的感情、逐步建立起了与受难环境的联系,他仍旧拥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始终保持着忆苦思甜的心境。这种品德是值得人们推崇与赞赏的,这是人面对自身无能为力的外部挑战时可供维系生存的心态,展现的是人类的坚韧与勇气。
小说中的人物值得赞赏,但于作者而言,对自然细致的描述与对人情之美的赞赏只不过是苦难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是苦难中用来聊以慰藉的事物。作者始终未以超越苦难的眼光去看待社会的动荡与人们生活遭遇的突如其来的变化,在这个意义上说,《灵与肉》只是一味地描写苦难,而缺乏对苦难的反思。也正因如此,作品只能在情感上打动人,而无法引人沉思、无法触及人们的心灵。
《灵与肉》是苦难的一面镜子,从中折射出社会变迁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巨大改变,反映出人们在动乱时代的痛苦与创伤。然而,《灵与肉》也仅仅是面镜子,它只是简单地将苦难展现在人们眼前,却未能透过苦难,挖掘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一审编辑:张艺涵)
(二审编辑:江瑾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