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龙应台以《野火集》在台湾各界引起轰动,冷峻的面孔、直率锐利的文风等一系列个人标签也在这一时期形成,这无疑体现了其文学创作豪放的一面。2009年,龙应台的散文集《目送》出版,视角由针砭时弊的宏大叙事转向求索“生死大问”的个人化叙事,用细腻的笔触、柔软的语调、大量的白描手法来写父亲的逝去、母亲的失忆症、儿子的成长、朋友的牵挂,这可谓是龙应台文学创作的一个转折点,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她将关注点更多的放在了人性、人情及对生命的哲学思考方面,体悟了“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山路》)的人生至理。比起龙应台着眼于社会公共话题领域犀利辛辣的文字,我更喜欢其一反常态的温情书写家庭、亲人的日常生活,正是这份温婉才得以构成完整的龙应台。以下是我拜读过《目送》后的一些拙见,不当之处还请黄老师斧正。
龙应台的《目送》并不追求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相反,她的文字更多的运用通俗易懂的形象化手段,她用眼睛去看见、去发现美,将细致入微的观察转化为朴实细腻的描写,使场景细节在读者面前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目送》),龙应台是从大陆到台湾的移民,除了自己的家庭,她几乎没有任何的亲戚,父亲的逝世,让她第一次近距离切身接触到了死亡。龙应台用一种隧道式的长镜头最后一次目送父亲离去,仿佛电影里定格的镜头,能透过作者忧郁的神情洞悉埋藏在心底悲怆的感情。“父亲的死亡, 像海上突来闪电把夜空劈成两半,天空为之一破,让你看见了这一生从未见过的最深邃的裂缝、最神秘的破碎、最难解的灭绝。”(《什么》)这些语句情感真实恳切,步步加深,令人动情,触动着读者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一生最难解的离别莫过于此。作者笔下的文字之所以如此生动,是因为那是她最真挚的感情抒发,我们能够切实感受到作者真情的流露。作者以这样沁人心脾的文字描绘着时间的无言、生命的目送,描写着人类的悲欢离合、聚散无常,在对生活的感悟中,用干净洗练的文字道出生命的苦楚,同时也把人间最质朴的亲情牵引至灵魂深处。
正如普希金所说:“希望是厄运的忠实的姐妹。”正是父亲的逝去,才把她拉入活生生的现实世界,重新去看待世界、正视人生。对于不曾用心去体会的父亲无尽细致的爱,不曾答应父亲小心翼翼的请求,龙应台毫不避讳地流露出了自己的悔恨之情。“父亲离开三年了,我在想,如果,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仅仅是一次机会,让我再陪他返乡——我会做什么?我会陪他坐飞机,一路牵着他瘦弱的手。”(《如果》)面对时光变幻的苍凉,经历亲人的衰老甚者离开,龙应台对人生不可控的分别、时光的不可挽回有了更加深刻的思量与考虑。她用朴实的散文笔调将生活中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她与父亲过街时,父亲总要牵她的手;父亲病重生活不能自理时,因为佣人的疏忽,眼睛被眼屎糊住了不能睁开。朴实却仍窥得真情,真挚的感情如流水般涌出笔端,跃然纸上。让我不禁唏嘘的是,我难以想象父母慢慢变老的情形,亦或者是我不敢想象、从未想象。母亲年老后会不会也如龙应台笔下“妈妈是那个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里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的旅人”呢?我的母亲也曾是个耽溺于美,爱旅游、爱闹腾的小姑娘啊。
拜读《目送》给予我最大的收获——以一颗坦然温润的心去看待人生的悲欢离合。《目送》不仅仅只是在叙述作者个人的情感,感怀离别,更是把小我的个体的丧亲之悲,升华为了普遍的乡愁之痛,感人的境界由此更深一步。她把父亲带回七十年前离开的地方,在面对“今天是父亲上山的日子”这一现实画面时,她不断回溯到历史架构的来龙去脉中去寻找依归和定位。当龙应台在父亲老家的丧仪上,从司仪湘楚之音的“上——香”声中想起父亲在台湾教自己念“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腔调,进而遥想到“千古以来,他们就一定是以这样悲怆的楚音招魂”的《离骚》,她被深深震撼和感动,积累的泪水喷涌而出。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他灵魂的漂泊,明白他为何对着《四郎探母》泪下,明白自己对父亲的愧疚与亏欠。对于有着较高文化素养的文人而言,这种因声而起的联想不但不突兀,反而更深刻地表现了父亲那一代人被时空错置的孤独和对家园故土的浓厚乡愁,后代儿女从千年的礼乐湘楚风俗传承中,才在他们的身后学会理解。
《目送》主题的升华还体现在对弱势群体与老人边缘化的关心与尊重。在《手镯》中,16岁的男孩跟随父母到广州做廉价劳工,每天连续做十几个小时才能挣二三十块,他做的手镯,“在香港庙街和台北士林夜市的地摊,甚至在法兰克福的跳蚤市场,都买得到。”少年的青春整天就耗费在廉价的手镯上,可是却无能为力改变现状。这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身处的优渥环境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在接受良好的素质教育时,是否关注过社会上仍存在一大批孩子身处边缘化,年纪轻轻就失去了追逐梦想的机会呢?是否想过要为这些孩子们的境遇发声吗?在作者笔下,不止这样年少的孩子生存境遇差,就是老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巷子很深, 转角处,一个老人坐在矮凳上,戴着老花眼镜,低头修一只断了跟的高跟鞋;地上一个收音机, 正放着哀怨缠绵的粤曲。一只猫,卧着听。”看似平淡的生活表面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社会丑陋。虽无言辞犀利的批判,但正是具有平凡的生活气息的文字,更能撼动人心,引起读者的共鸣,给读者以温柔的心痛。台湾作家柯裕棻评价《目送》一书时说:“从前龙应台的文章给人的感觉是火气极重,有些人读起来会感到心浮气躁……”,但《目送》不同了,“能有几秒间令人落泪的,必能直指人心,另有力道。好的散文还是需要经过人生的历练和时间的淘洗,才能有这样既无烟火气也无做作念的洞察。”在《女人》中,龙应台陪母亲出门买衣服,买鞋子,却发现外面的世界似乎对老年人越来越不友好,老年人越来越难以习惯外面的生活,最后发出对社会现状的质问“对她,是不是一整个世界都已经被陌生人占领,是不是一种江山变色,一种被迫流亡,一种完全无法抵抗的放逐,一种秘密进行的、决绝的众叛亲离?”感情层层递进,迸发而出,更显深沉的孤独与落寞之感,反映了老年人被边缘化、难以引起社会关注的现状,从侧面呼吁生产者聚焦于老年人的生活,对生产结构进行转型整改,生产能够满足老人身体需求与精神需求的产品,提升老人在社会上的存在感与幸福感。
龙应台的《目送》,抛开犀利的政治色彩与空泛的华丽词藻,用一种朴实温婉的散文笔调将日常生活娓娓道来,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的笔触温婉而不失力量,给读者动人心魄的感触,启发读者对人生、命运的哲理性思考——以一颗坦然温润的心去看待人生的悲欢离合,聚散都是人生常态,孤独才是长久的修行之路。
(一审编辑:郭瑶)
(二审编辑:谭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