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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八首》其六:爱情的永恒与消逝

来源:作者:2021级 聂桦
时间:2023-04-24 21:27:01点击:

穆旦诗八首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一次自我的超越。

作为一部组诗,《诗八首》描写了爱情从产生、发展、新生到危机以及最后升华为永恒的全部过程。在第六首小诗中,穆旦描写了爱情由欲望之爱向灵肉结合之爱的转变升华的过程及这一过程中恋人内心世界的变化。热情退散,爱情进入平淡期,如何维持新鲜感让爱情陷入危机。基于此,穆旦巧妙地加入一个“他”,以“他”的视角来书写不一样的爱情危机感。

一、“他”的加入:对传统爱情书写的反叛

与传统爱主题的诗歌相比,第三者“他”的加入是对爱情之美的消解。传统诗歌往往将恋人作为坚守爱情的主体,使他们与一切破坏爱情的力量抗衡。“君当为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些诗句中无法把控的天灾人祸与恋人的相守忠贞形成强烈对比,集中展现了爱情的浪漫美或悲剧美。与传统诗歌不同,穆旦注重恋人自身行为对爱情的消解,可处于恋爱中的人往往难以发觉自身的问题,因此,穆旦塑造了上帝般的“他”来指出问题所在。

随着了解的加深,新鲜感逐渐消失,彼此“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尽管双方仍有值得探索的秘密,但距离的缩短消解了美的存在,仅存的“差别”成为了“陌生”,以至双方都走上了一条“危险的窄路”,开始怀疑爱情,然而这怀疑又不足以使人彻底放开紧握的手,于是“我”仍制造“在那上的旅行”。但这旅行已经不似“草场”那般温柔,也没有了“甜言蜜语”和“拥抱”。“我”苦苦寻求,想要找回最初的热情,却“求得了又必须背离。”在这过程中,“我”终于陷入了精神危机。

穆旦从第三人“他”的视角去看爱情,达到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效果。通过“他”深刻剖析恋人的心理变化和对爱情的怀疑,将爱情危机与恋人所受痛苦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他在一开始就说明爱情不过是“上帝在玩弄他自己”,“我”爱上的不过是“暂时的你”,从根源上消解了爱情,“甜言蜜语”造就的是虚无黑暗,忠贞值得怀疑。在第六首小诗中更是直接点明“他”的存在,使读者恍然大悟:原来恋人之间的隔阂才是让爱情“丰富且危险”的主要原因,使全诗的冲突达到高潮。“他”的加入消解了爱情的浪漫美和悲剧美,不失为对传统诗歌爱情书写的一种反叛与超越。

二、“他”的性质:玄学思辨与具象象征的融合

穆旦的诗歌在思维形式、创作风格、表现手法上都深深受到了二三十年代西方现代派诗人奥登、艾略特和叶芝等人的影响,具有浓厚的哲学气息。他在第六首小诗中加入“他”,构建起一个“你”“现在之我”“过去之我”的对话空间,充分显示了现代诗歌玄学思辨和具象象征的融合。

首先,“他”是另一个“我”,是“我”在感性层面上的存在。“他”因我而存在,故“他”听从“我底指挥”。感性的“我”固执地认为“爱情”是可以抓住的物,但在追寻过程中,物的飘忽不定使“我”分裂出“他”的存在。在面对灵肉结合的挑战时,外在的我选择自我保护,渴求将自己从爱情的痛苦中抽离出来,于是“我”变得“孤独”;“他”作为内在的“我”的外化,也处在矛盾之中。他既希望“我”明哲保身,又让“我”不断追寻。因为“他”是“我”的内心。“我”的内心依然渴望爱情,所以“他”不断探寻。“他”的探寻看似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可事实上就是“我”在寻找,是“我”企图抓住“你底秩序”——被具象化的爱情的温暖与意义。这种看似精神分裂的写作手法充分显示了穆旦诗八首语言陌生化的特点,延长了审美的感受时间,使得“我”内心的斗争更加激烈,爱情书写更具张力。

其次,“他”也是上帝般冷静、是“我”的理性层面上的存在。结合全诗的叙述风格来看,穆旦似乎是站在“我”的视角,是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向别人述说自己的爱情,所以才能在冷峻理智的叙述中融入强烈的感情色彩。“他”是操纵全局的上帝,也是“我”在经历爱情教育得以成长的最终模样。“他”作为叙述者在诗歌中的出现,其实就是“我”在重看自己的成长之旅,是对自我的反思与批判。“他”对于爱情的看法,就是“我”冷静之后用旁观者般冷峻的视角和辩证法的观点去审视爱情,所以“他”才能既为“我”在爱情灵肉结合中遭受苦难而心痛,又能理解到“我”为何“痛苦的寻求”。

穆旦将这一时期的爱情具象化,使其由形而上的存在外化为物质存在,但这一物象存在却无法被捕捉。在无法把握爱情的恐惧不安之中,“他”出现了。“他”既是感性的,又是理性的;既是过去懵懂之“我”,又是现在成熟“之我”。双重性质让矛盾集中在“我”的身上,让读者在为“我”的爱情危机揪心的同时不由得产生反思:在爱情中,我是什么样子?对于“他”的理解实际指向对爱情的本质的思索。“他”的加入使得穆旦对爱情的书写超越了二人世界的描述,构建起一个超越自我的爱情辩证空间。这个空间里集合了理性与感性、美好爱情与残酷现实、甜蜜与苦痛、得与失等多对矛盾,从而将现代诗歌上升到一个充满玄学思辨的哲学高度。

三、“他”的位置:酒神美学与日神美学的交汇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出两种对立的艺术形态:阿波罗氏的梦之艺术与狄奥尼索斯式的醉之艺术。

酒神打破规则与秩序而不受世俗的拘束,日神维护规则与秩序并使之达到和谐稳定。酒神通过个体的消解实现与意志本体的交融,达到生命意志的永存;日神本就象征永恒。

在诗八首中,个体之爱指向酒神,永恒之爱指向日神,而“他”就处在两者的交汇点上。“他”向读者展示了普遍性的爱情发生的三过程——生理欲望—情欲—灵肉结合。“不断地寻求你底秩序”可“求得了又必须背离”,在对爱情的苦苦追寻与不断质疑中,“他”享受近乎癫狂的爱,最终得以释然。“他”的变化反映了酒神之美与日神之美相互交织,“他”的存在连接起个人之爱与永恒之爱,也连接起爱情的酒神与日神。从最初“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到“而赐生我们的巨大树永青”。个人之爱在个体生命的消散过程中实现自我的新生,循环往复,达到永生。

“他”的加入消解了个体之爱的美感,却确立了爱情的永恒价值,表现了爱情突破束缚,回归本真,超越自我的强大生命力。这种以审美视角去定义爱情的爱情观念对我们找到自我定位、真正理解爱情具有重要意义。

人们追求爱情,诗人们歌颂爱情。穆旦从“他”的角度,以冷峻的眼光,怀疑的精神,运用爱情的辩证法,撕去爱情漂亮的假面,在大胆展示它美丑并存,癫狂与平静同在的真面目的同时,将对爱情的理解提升至美学、哲学的高度。这对于人类自我认知而言,是一次挑战;对于诗歌的爱情书写艺术来说,也是一次巨大的自我超越。

(一审编辑:唐湘茹)

(二审编辑:欧阳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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