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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争中歌唱——《伊利亚特》读书札记

来源:作者:20级 危嘉慧
时间:2022-11-21 22:34:26点击:

正如一千个读者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完《伊利亚特》突然顿生感悟——一千双不同的眼前会有一千个盲眼荷马,一千双耳朵里会有一千种吟唱这澎湃史诗的方式。

1、命运观:可知而不可抗拒

崇拜祖先、崇拜英雄、崇拜自然,无论是黄河水出社稷成的中华文化,还是被爱琴海环抱着的古希腊文明,都不谋而合地走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便是对神与神力的憧憬与遐想。在希腊的神话体系里,它冠着“命运”之名,以可知而不可抗拒的姿态出现。

“宙斯的地板上放着两只土瓶,瓶里是他赠送的礼物,一只装祸,一只装福,若是那掷雷的宙斯给人混合的命运, 那人的运气就有时候好,有时候坏;如果他只给人悲惨的命运,那人便遭辱骂,凶恶的穷困迫使他在神圣的大地上流浪。”这是《伊利亚特》中最勇猛但也最短命的英雄阿基琉斯的感叹,命运对于人而言,只是神游戏人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工具,在以《伊利亚特》为代表的古希腊作品中,我们可以得以窥见古希腊时期人们的命运观。

在传统中华神话中,“命运”更多的是由内而外的打破,是人定胜天,是撕裂后的重组与新生,例如《西游记》里,按照命运齿轮流转,本是阳寿已尽的孙悟空被拉下地狱还能大闹阎王殿,硬生生地在生死簿上划掉自己的姓名,从命运之中靠蛮力跳脱出来。然而在古希腊却是另一幅风景,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得老老实实地按命运安排的路走下去,诸神非但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左右史诗中英雄的命运,甚至时常自己也被命运的洪流被迫推着往前走。

《伊利亚特》中这样说道:“那不可抗的命运就是这样,在我生他时为他搓线,使他远远地离开父母。”在古希腊的世界里,命运被几根纤细的线左右着,命运三女神尽职尽责地时刻操纵着这一切,克洛托手持着纺锤在编织中让“命运线”流淌,拉克西斯随手拨动让线曲折,带来命运中的祸福苦乐,奥特洛玻斯负责裁断,让生命在必要的时候走向结束。在史诗与神话中,三女神不是英雄命运的指路标,让命运变得可见的是高高在上的神谕。

可知而不可抗拒,是神的傲慢,也是神的悲哀。无论是俄狄浦斯想改变杀父娶母预言却无法逃脱的悲哀,还是无食太阳神牛羊的奥德修斯的无力,在神谕面前,无一例外。《伊利亚特》中也有这样一个可知而不可抗拒的神谕——阿基琉斯,希腊最勇猛的英雄,会在盛年被利剑射死。果然,从第一美人海伦抽签选择丈夫到希腊与特洛亚爆发战争,事态一步步的发展,将阿基琉斯推入命运的浪潮之中,身为最强的勇士他必定得上阵杀敌,护卫希腊之荣誉。不过,作为凡人英雄珀琉斯与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儿子,他被他母亲深深的宠爱着,以至于早在出生时,他的母亲为了规避神谕的危险,特地捏住他的脚后跟,在冥河之中浸泡,再用烈火烹烤。然而,神谕面前神与人一视同仁,母亲紧紧攥住的脚后跟成了阿基琉斯唯一的致命点,最后在命运的浪潮里,所有人都只能“灵魂离开肢体前往哈得斯的居所, 留下青春和壮勇,哭泣命运的悲苦”。

2、母亲女神:阿基琉斯的崇拜

荷马以这样高昂充满激情的语调作为史诗的开场:“女神啊,请歌唱珀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致命的愤怒!”阿基琉斯作为希腊第一勇士,他在战场上的“头盔颤动的战士,那支佩利昂产的梣木枪在他的右肩怖人地晃动,浑身铜装光辉闪灿,如同一团烈火或初升的太阳的辉光。” 无论是多么勇敢强悍的敌人,在他的面前也只能“一见他心中发颤,不敢再停留,他转身仓皇逃跑,把城门留在身后”。但是就是这么一位所向披靡的铁血男儿,当他受到委屈的时候,他却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流下眼泪,“远远地离开他的伴侣,坐在灰色大海的岸边,遥望那酒色的海水,伸手向母亲祈祷。”在母亲面前,他永远是个令人怜爱的、长不大的孩童,并且无论何时,阿基琉斯总是乐意听取母亲的劝告与叮咛。

母性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永恒话题,对母亲的崇拜诞生于开天辟地的神话之初,根植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在古希腊的神话里,女性以母亲的形象出场所占频率是极高的,在荣格对人格结构的划分中,母亲象征着包容与关怀,典型形象包括女神、森林、大地和泉水。阿基琉斯的女神母亲从灰色海水中现身,印证了荣格的文本考据。

荣格在《母亲情结的消极面和积极面》中这样描述道,唐璜综合征也可能积极地显现为:具有勇敢和果断的男子汉气概;雄心勃勃为最高目标奋斗;反对一切愚蠢、心胸狭窄、不讲正义和懒惰;乐意为一切被视为正确的事牺牲,有时几近英雄主义;具有不屈不挠的、坚定不移的和坚强的意志;富有面对宇宙之谜也不退缩的好奇心,最后,具有努力改变世界的革命主义精神。而以上这些恰好是英雄阿基琉斯的写照。

3、《伊利亚特》中的女人:古希腊背景下的文化差异

初读《伊利亚特》,在读到“阿基琉斯之怒”时,我时常会感到疑惑。关于是否应该归还阿波罗祭司的女儿,阿伽门农和阿基琉斯爆发争执,在阿伽门农用夺取阿喀琉斯的女俘布里塞伊斯作威胁后,阿基琉斯怒不可遏,为了一个女子而冲动退出战争。在回想到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也同样似乎应该归于一个女子身上——墨涅拉奥斯的妻子海伦随特洛伊王子私奔,从而导致这场大战一触即发。所以,是否可以认为在希腊也存在中国的“红颜祸水论”呢?

当了解古希腊的文化后,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作为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接受阿波罗祭司的女儿为自己的“geras”,即意为“战利品”。在古希腊文化中,一旦英雄失去了自己的战利品,无论是何原因,他都将背上失败的名声。战利品对于他们而言,是身为战士的荣誉和价值,这些实实在在的“物件”是所有古希腊英雄们建功立业最根本的原因。在这里的女性已经失去了“人”的含义,她们只是单纯的物件,只是胜利的象征。这是荷马在《伊利亚特》中所述的“荣誉文化”,一人在社会面前所享有的地位被称为“荣誉”或者“价值”,其有形的象征便是“geras”,一个人不可以只享有抽象意义的荣誉而没有这些实际的奖赏,在这种文化下,英雄们在物化女性的同时也将他们自己物化了。

4、陌生化:《伊利亚特》中的语言

穿越时间的皮囊,从陌生的国度走来,《伊利亚特》在吟唱诗人的竖琴声中永恒。对于遥远东方的年轻读者而言,希腊的遣词造句和古老的腔调停顿,着实是带来了新鲜的、陌生的文学体验。俄国文艺理论家维克多·鲍里索维奇·什克洛夫斯基说到,所谓“陌生化”,实质在于不断更新我们对人生、事物和世界的陈旧感觉,把人们从狭隘的日常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的制约,不再采用自动化、机械化的方式,而是采用创造性的独特方式,使人们面对熟视无睹的事物也能有新的发现,从而感受到对象事物的异乎寻常及非同一般。《伊利亚特》在我眼前将一些最常见的生活场景铺就成了独一无二的画面。

对于神与人之间的交流,荷马是如此描述——“阿基琉斯对她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有翼飞翔”是多么精巧的比喻!荷马将让人耳能听到的话,即声音通过空气传播的过程比喻成了长着翅膀飞翔的过程,让人不禁想起尼基塔·斯特内库斯的一首诗:“我站在时间的这一端,而你站在另一端,犹如尖底瓮的两只提耳。我们之间,唯有词语飞翔,往往反反。”

至于伊利昂战场的描述,诗人更谓是信手拈来:“在他的心灵和思想正在考虑这件事,他的手正若把那把大剑拔出鞘的时候,雅典娜奉白臂赫拉的派遣从天上下降,…”这是一场漂亮非凡的戏剧性时间凝固——在厮杀的战场上,在血泪横飞的生死之间,当情感与思想达到了光速,时间便停止了。荷马纯熟地运用着吟唱诗人卖关子的能力,将眨眼的一瞬分割成了无数片让人心惊胆战的慢动作,在这短短一句话中,让人看到的不仅仅是伊利亚特的战火纷纷,更能看到在荷马身边听着诗人吟唱的听众们那样紧张而专注的表情。

他是极会描述战争场面的诗人。荷马这样吟诵着两军的冲锋:“有如冬季的两条河流从高高的山上,从高处的源泉泄到两个峡谷相接处, 在深谷当中把它们的洪流汇合起来, 牧人在山中远处听得见那里的响声,呐喊和悲声也这样从两军激战中发出。”荷马这样叹着两军的交汇:“在他们相遇,来到同一个地点的时候, 无数的盾牌、长枪和身披铜甲的战士冲突起来。有突出的圆形装饰的盾牌互相猛烈撞击,发出巨大的响声。被杀人的痛苦和杀人的人的胜利欢呼混成一片,殷红的鲜血流满地面。”荷马无法依靠纸和笔让战斗场面具象地构建,于是他便让意象反复出现在他的语言与声调之中,让这一切如音符弹奏在耳朵上,时而像雨水轻盈而冰冷地亲吻着,时而又成了汹涌的洪涛吞噬着,只让人记得这是一个即将涌现的宏大图景。

伊利昂之歌在战火纷飞中唱响,在落幕之际,即使天空中依旧盘旋着某种正义,但在那些未尽的唱腔里躺满的英雄黄昏式的白骨森森。

(一审编辑:刘瑶平)

(二审编辑:杜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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