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形象的多样化塑造是香港都市言情小说家亦舒的作品的重要特点。诚然，在《纵横四海》这部历史跨度极大、民族内涵极深的小说里更少不了女性的身影——小说中的翠仙。时代风云诡谲，女性身心的变化又何尝不是一首传统与现代交织的乐章？翠仙——一个简单的名称，却包含了太多的思想情绪与感情激流，是那个时代中国多彩的、珍贵的女人花。
小说是按照男主人公罗四海的所见所闻及心理历程这双线来展开描写的，而“翠仙”是与这双线紧密缠绕的一环。小说赋予了“翠仙”这两个字符太多的社会意义，你可以直截了当的看到包翠仙、何翠仙、周翠仙、老水手口中的翠仙她们不同的生存状态，但更应该细致地察觉她们背后所展现的时代映射；她们是时代风雨孕育下色彩各异的女人花，作者用“翠仙”这个名字把她们联系在一起，但又明显地突出她们生活的不同，这也正是时代风雨笼罩下女性生存状态与生命意识的不同。
包翠仙与周翠仙作为传统女子的代表，一个给了罗四海爱情的美梦，一个给了他婚姻的踏实。包翠仙是旧封建社会时代下无自主意识的无言凋零的女人花：包翠仙与罗四海暗生情愫却抵不过媒妁之言，她毫无例外地遵从了父母之命，封建传统婚姻观念就像那堵青砖墙，永远隔绝了那对受爱情感召但无力无勇作为的少年。罗四海始终见不到包翠仙，这样的悲剧到底叫人“意难平”，门第之隔、传统礼仪的约束是那样令人悲伤。那个时代的女性似乎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爱情作为尽孝的祭品，实在谈不上个体独立意识。周翠仙是因为她的名字才被罗四海选中的，罗四海对包翠仙的爱而不得反倒给了这个寄人篱下的苦命女子一次幸福的机会；周翠仙具备传统女子贤惠勤劳的优良品质，她给了罗四海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展现了女性内心的母性光辉，这是一种女性本源内在的体现，是崇高的。她的爱情虽不由得她自己做主，但她却也能很好地顺从宿命的安排，将自己的一切无私奉献给她的男人，这是中国传统调教出的女子，虽然缺乏热情与反叛，但也让人瞧出她的温柔美丽。在芸芸众生里，这是一朵极为幸运、温柔静默的女人花。
小说中最具有特色、开得最热烈的女人花当属何翠仙。何翠仙从小被父母抛弃无奈以姿色谋生；中外血脉的交织使得她在何为故乡的问题中挣扎，缺失乡根；“她原在阴沟长大，至多回到阴沟去，还不是如鱼得水。”她的身世是痛苦的，她甚至杀过人、一路身负重伤逃亡海外，她遭受了多少的苦难，你便可以看到多少时代的黑暗；但她偏偏有着惊人的生命力与生存智慧，这是女性身体里最原始、最“野蛮”的生存力量。不论身处何种境地，何翠仙总能找到一条好路，这样的反抗精神与生命意识在当时女性身上是极为罕见的。一个何翠仙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一个时代，但个体生命意识的爆发与坚持不懈的反抗却赢得了参与时代游戏的入场券；作为一位具有先锋性的女性，何翠仙打破了社会强加在女性身上的一些枷锁，真正谱写了一首生命的赞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何翠仙具有现代女性身上的某些特质，这其中也可能与作者擅长刻画都市女性的原因相关：从外形上看，何翠仙紧跟时尚潮流，她的开放与新潮打碎守旧保守的思想观念，这是个性的解放与张扬；妓女的身份没有阻挡她追求幸福的脚步，传统的社会观念不能妨碍女性对爱情的追求、对人生自我把控的自由；在国外，她的生意如火如荼，游走于奸商之间，何翠仙俨然一副“女强人”的姿态，这也是一种现代女性处事的智慧，一种社会经济结构中对性别歧视观念的消解。何翠仙的一生十分丰富，可以说她融合了多种女性命运于一身，她身上所具有的一些精神、智慧与思想意识都是超时代的、前卫的，体现了女性的觉醒；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时代的风云变化与体系重构。从理性主义出发，在上世纪初那样的复杂背景下，何翠仙这个形象的设定有些“乌托邦”，但其背后包含的对女性的希冀是动人的。
小说的一个重要情怀便是思乡之情，于是一朵象征故乡的女人花诞生了——老水手口中的翠仙。“可是每一个离乡别井的男子，心中总有一个翠仙。”自古以来，游子思乡的主题津津乐道，直至近代，乡愁总是人们割舍不去的羁绊，它早已融进每个人的血脉，代代如此。远在他乡的漂泊之人心中总有一个故乡的女子，那女子温柔善良，永远等待着爱人的回归，正如柳永所言“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这里面有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亦少不了对故乡的思念。中国人强调“根”的思想，俗话说“落叶归根”，这是一种对故乡深深的爱，也是一种对圆满人生的追求。老水手在海上漂泊了一辈子，而今风烛残年，但心中唯一放不下的是那个叫翠仙的姑娘和那个姑娘所在的故乡。当罗四海想起墙体另一侧的包翠仙时，他也想起了那寸土地。不论在国外过得多好，罗四海总是期望回乡，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不论时代如何变迁，想必每个背井离乡之人心中都有一个翠仙，因为这样人生才有了根，心灵才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才不至于在漂泊的岁月里迷失方向。
在一部小说里，有多位女性形象同时叫一个相同名字的现象是非常罕见的，而且作者亦舒很少将笔墨触及上世纪女性的描写，由此可以窥见作者的用心良苦。这几个翠仙对女性生命维度的展示是丰富而深刻的，无疑，她们的背后是时代在操控，她们的经历是时代变化的回响。而作者对她们每一个人的刻画又是如此生动鲜活、各具特色，使她们深深烙印在读者的心田；尤其是何翠仙，她活得热烈而张扬，突出了女性身上的众多优点，可以说是作者描绘得很成功的“圆形人物”。
一个人的生命轨迹离不开她所处时代的影响，人物刻画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时代的出场做准备。《纵横四海》用翠仙这个极为普通的名字演绎了一场时代风雨下面貌各殊的女性生命体验，而恰巧小说的大背景正是上世纪社会的改头换面，两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从而迸发出更强大的感染力。我想，在女性书写史与时代风云演变中，翠仙是一个不能忘却的名字。
（一审编辑：许梦瑶）
（二审编辑：陈芳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