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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局者与旁观者

来源:作者:21级 贺乐源
时间:2023-11-06 21:44:29点击:

高密东北乡,是莫言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而他的作品,亦扎根、生长于其中。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是一个既美好又邪恶的地方,正如他在《红高粱家族》开篇所言“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一系列自相矛盾的词语中蕴含着莫言对高密东北乡深厚的情感与“作为不肖子孙”最虔诚的敬仰。小说中跌宕起伏的情节,既是莫言作为当局者自身所处所见的写实,又是莫言作为旁观者远离高密东北乡后的回望。

莫言出身于1955年,童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缺粮食缺物资的拮据生活体验让莫言记忆深刻,其小说中也多见对“饥饿”的真切描写。《透明的红萝卜》中黑娃眼中的红萝卜是“晶莹透明,玲珑剔透”的,“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泛着“一圈金色的光芒”,食物已不仅仅是食物,在极度饥饿的人眼中,甚至带上了神圣的、可供膜拜的色彩。与此相似的对饥饿的深刻记忆在《丰乳肥臀》中也有所展现,上官求弟因为馒头而忍受强暴、因吞食过多的生豆饼暴食而亡。上官求弟的悲剧是生存的悲剧。当人身处极端饥饿的边缘时,当最基础的温饱无法满足时,人类实际与野兽无异,都在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

莫言曾有过因饥饿难耐,偷拔生产队一根红萝卜而被押送到工地被专门批斗、回家后又遭父亲毒打的经历,据此背景来看其小说,更感唏嘘。很难说那些因饥饿而至眼前出现神幻景象的情节是虚构还是写实,毕竟未曾经历过真正饥饿体验的人在此问题上没有发言权。反观当下,当以往的“问题”不成问题时,人们往往将其做当理所当然,甚至追求更为奢侈与浪费的生活方式,人的欲望好像永远填不满。想来,亦是现代人的悲哀。

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中,经常可见的是视角的转换。或是时间线上的不断跳转,或是人物立场上的不断转移。在视角的不断转换中,正义与非正义的界限模糊了。共产党、国民党、土匪与日本侵略军的步伐轮番踏遍了高密东北乡。土匪于占鳌与共产党胶高大队同被国民党阵营的冷支队拴在柳树上时,他“你们先偷了我们藏在井里的枪,偷了我们晾在墙上的狗皮,我们才绑你们的‘票’!是对胶高大队小头目辩解的反驳。在于占鳌眼里,胶高大队是眼馋武器的偷盗之贼;而在胶高大队眼里,抢走土匪的装备去攻击日本小队又是正义之举。从不同的政治立场出发,同一件事情既黑又白。也正是因为政治立场的不断转换,才让莫言的作品呈现出了被主流文化遮蔽的阴影,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辞中才有“他用嘲笑和讽刺的笔触,攻击历史和谬误以及贫乏和政治虚伪。他有技巧地揭露了人类最阴暗的一面,在不经意间给象征赋予了形象。”我们所看到的历史往往是历史的抒写者所想要呈现的,透过莫言的作品,我们得以窥见被言说之外的真实。

尽管因政治立场的不同正义与非正义变得含糊不清,但莫言作品中始终呈现出对人性的关怀。这体现在二奶奶被日本士兵强暴前,士兵们被为孩子勇于献身的二奶奶所震慑上;体现在老铁板会员向在胶高大队当兵的小舅子怒吼其儿子丧生于其队伍的悲痛上;体现在刀剑下有关于亲人的求饶与动摇上。纷乱血腥的战争背后,是鲜活生动的一个个人,是具有人最本质的情感与温情的生物,而不是对立的、非此即彼的杀人机器。莫言作品的可贵之处,即在对普遍人性的呈现,哪怕这人性时而柔软时而残暴,但都是人之为人复杂且真实的展现。《西线无战事》中主人公与被其刺杀濒死的敌国士兵共困泥坑中的一夜里,当卸下了“敌人”的符号与标签后,保罗发现被刺的对方口袋里放着妻子儿女的照片,他为其整理服装时哭着承诺以后会保障其家人的生活费用,哪怕这承诺在重返战场后转瞬即逝,但此时此刻,是战争中最痛心但也最真挚的承诺。当人放下所有的伪装与立场后,当人直面具体的人之时,会发现,我与你,实质是相通的。而文学作品中对“相通”的呈现,极为打动人心。

《红高粱家族》最后一节中,“我”重返家乡后的自白与剖析触目惊心,那句“我逃离家乡十年,带着机智的上流社会传染给我的虚情假意,带着被肮脏的都市生活臭水浸泡得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扑鼻恶臭的肉体,又一次站在二奶奶的坟头前”像是莫言的自省,也值得每个人警惕。现代生活无时无刻不包围着我们,资本潜移默化渗透在每个角落,当熟悉的“美丽眼睛”多半被“安装在玲珑精致的兔头上”时,当“无穷的欲望使这些眼睛像山楂果一样鲜红欲滴,并带着点点的黑斑”时,当“大家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进化着,各自奔向自己的价值系统里确定的完美境界”时,“聪明伶俐之气”生出了,但此时此刻,我们是否遗忘了最原初的自我。

莫言作品中当局者与旁观者身份的转换使其作品具有独特的魅力。某些时刻,我们也应从自己人生当局者的身份中跳脱出来,审视周围所熟知的一切,于此,方可更确切坚定地前行。毕竟,如苏格拉底所言,“人被宣称为应当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而“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态度里”。

(一审编辑:曾锦祥)

(二审编辑:刘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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