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曾明确表明过自己创作《创业史》的意图：“这部小说要向读者回答的是中国农村为什么会发生社会主义革命和这次革命是怎样进行的？”其实这就决定了《创业史》将会展现出深刻的思想内容和尖锐的矛盾冲突，后来《创业史》也是因此被誉为新中国农村叙事的“史诗”之作。但笔者以为，《创业史》之所以能成为“史诗”，这与柳青所采取的用高度凝练的艺术典型反映历史进程的创作方法是分不开的。柳青在描写重大事件时，提供的画面不仅是逼真的，而且是典型的、高度集中的。

一、情节典型化

真正反映宏大时代本质的史诗作品不应该是泛泛而谈的，而是能够在浩瀚的生活材料中攫取最精华的部分，并将其反映在情节设置上的创作。《创业史》即如此，它不是一部故事性很强的作品，没有悬念的设置，没有奇妙的构思，《创业史》第一部最大的事件不过“活跃借贷”、买稻种、进山割竹子、接纳白占魁入组，然而作者就是围绕这几个主要事件反反复复地刻画人物的心理，初步展现了下堡乡蛤蟆滩各个阶层之间纷繁复杂的社会关系。

小说写梁生宝去渭河平原郭县买稻种却又不止步于此，生宝在火车票房入睡之际想起的那几户稻地人家、妹妹秀兰、他妈、他继父和改霞，或是对上文的照应，或是对下文的暗示，典型的是生宝这句“不知道老汉因他这回出门生气没有”，直裸裸的突出了梁生宝和梁三老汉之间存在的思想矛盾。小说在这一章也介绍了梁生宝从小到大的主要经历，以及走向互助组的前前后后。不过《创业史》在对梁生宝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是良苦用心的，生宝入党的细节，在各次整党会上的思想转变散落在各章之中，又由大事件串联起来。“活跃借贷”之前以梁生宝的视角写郭振山在土改中的思想、作为；以进山割竹子为契机带动描写割竹子队伍中的人物及其家庭成员:拴拴一家，欢喜一家，高增福对党强调的农业生产所抱有的高昂斗志……《创业史》正是通过这些大事件串联起小事件来提炼情节，将最重大的事件摆在读者面前，反映时代本质却又不冗杂，这不就是史诗吗？

小说中的人物关系就像一张巨网，每个人是巨网上的结点，《创业史》中每件事情的出现总是试图更广地去触动这张网，像镜子一样照出尽可能多的人物心灵，这也就是诗。郭世富盖房的鞭炮声预示的是小农经济自发势力崛地而起，它响在官渠岸每个人心中，各等人不由得对此做出心理反应；分稻种时蛤蟆滩的、下堡村的，贫农、中农、富农，各种瞪眼的、伸手要的、强取的、拿器具来装稻种的，穷了一辈子的庄稼人无一不被吸引；素芳进四合院，拴拴、梁生禄、郭锁退组，高增幅入组，白占魁突然袭击，聚焦了几乎全蛤蟆滩的目光，一个个人物的面貌跃然纸上。作者竭力展现典型事件，让每一个人物或显或隐地对同一事件表达内心情感倾向，从一看多，是对史诗高度的追求。

二、人物典型化

前面已经说过《创业史》不是以曲折多变的故事情节吸引读者的，那究竟是什么扣住了读者的心弦呢？它的突出成就恰恰是在典型人物的塑造上，各式各样的典型人物囊括了当时农村中各派政治势力的代表，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人物的典型化首先是对人物形象的选择和提炼。选择几个和选择怎样的人物是关键问题，一部宏大的史诗作品想要表现一个时代就必须描写复杂的人物关系写人物关系首先是写人物。《创业史》里出现的是农村当时各个阶层、各种思想和各处角落的人物。有拿笊筢摊稻根的梁三老汉，盖房经田的世富老大，宽肩阔背穿黑市布棉衣的姚士杰，专心于自家五年计划的郭振山，解除婚姻参与社会斗争的改霞，拿起农具是男人拿起炊具是女人的高增福，大舌头嘴溅唾沫星子的任老四，头顶还留着细辫子的王二瞎子，手指夹着烟卷的白占魁……有住在草棚院的，瓦房楼的，豆腐坊的，柿树院的，榆树旁的……正是终南山下这么多各有特性的人物经历着我国农业合作化运动，他们不是过场式的人物，这些人物不但贯穿始终，而且思想不断地变化和发展，《创业史》真正做到了恩格斯所说的“每个人都是典型”。

人物的典型化当然也离不开在典型环境中描写典型人物，小说的主人公梁生宝在第五章才正式出现，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因为一开卷，作者就为梁生宝的出现设置环境了。祖孙三代的苦难家史是家族渊源，梁三老汉因儿子投身互助组不干自家事而憋闷是贯穿第一部的主要线索之一，接着环境的描写延伸至梁家草棚屋外，从表层的贫富差距到庄稼人们固有的局限性，种种问题都亟待解决。梁生宝出现后参与的社会活动与本就存在的农村问题互相交织构成一组组矛盾冲突:与单干富农的冲突、与郭振山的党内冲突、互助组的内部冲突……通过各种矛盾环境，显示出梁生宝性格的独特性来。

在矛盾场面的描写上，相比于直接写冲突，作者似乎更倾向于从心理反应的细微之处捕捉感情的因素，将人物的冲突隐藏在心理描写之下。如小说第八章写郭振山找梁生宝开“活跃借贷”会，郭振山明面嘲讽梁生宝:“你甭钻了生产就脱离了政治哇！”，生宝虽不赞同郭振山轻视互助组的看法，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在心底感慨曾经的先进领导人走上高位后逐渐与党的思想背离了。需要注意的是，在社会主义书写脉络中，心理描写作为创作手法一度是难以触及的“禁区”。而柳青却通过人物内心的矛盾来建构立体的人物，这样各种人物不需要出现在同一场景也可以发生思想的交锋和灵魂的搏斗。改霞对自身婚姻和前途的纠结、郭振山受批评后躺在炕上对于“在党”的思考、梁生宝每次遇到困境时对党的政策和先进领导人讲话的回想、姚士杰为破坏互助组使用的心计……人物心理的直接暴露比较，让读者更加清晰的看到梁生宝的先进的思想和克己奉公、无私奉献精神，《创业史》反映生活的深刻性的表现之一就是在梁生宝这样的性格上。

柳青精心提炼情节、人物典型，他以极富表现力的艺术手段画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画出了对立冲突中人物思想的差别，画出了各种命运的改变，最后构成一幅真切的历史画卷，收到了史诗的效果。

（一审编辑 龙思友）

　（二审编辑 郭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