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了得的刺青师傅清吉终日沉迷于寻找一位理想女子，作为他施展手艺的人体画布。一番波折后他找到了一位满足条件的姑娘。迷晕她后在其背后刺上一只络新妇蜘蛛。而姑娘醒来后判若两人，成为一个把男人当做养料的“恶女”。

这是谷崎润一郎的《刺青》讲的故事，是日本现代文学中描述纯洁女性变成恶女过程的代表作品之一。作为谷崎润一郎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刺青》直白表现了他对“恶女”的偏好和他以描写人的变态心理和变态情欲为目的、试图在官能刺激中寻求精神满足的文学倾向。

而为什么是即将成为艺伎的姑娘呢？刺的为什么是络新妇蜘蛛呢？

这与谷崎润一郎的文学喜好和审美倾向分不开。

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里提出肉体也应该有“崇高的肉体”这一观点。他说：“在日本，约莫是十八九顶多至二十四五岁，并且须是未婚处女，才能见到令人折服的美人，多数姿色也是随着结婚就如幻影般消失了。”谷崎认为只有享有青春的美人才是真正的美人。

他还认为西方可以有“圣洁的淫妇”或“淫荡的贞女”型的女性，而日本不可能有。“日本女人一旦淫荡，也就同时失去了处女的健康与端丽，仪容姿态并衰尽残，变成一个与职业娼妇并无二致的下贱淫妇。”

艺伎是日本特有的一种女性表演艺术工作者。艺伎并非妓女，但她们的交易是满足男人们的梦想——享乐、浪漫和占有欲，主要目的是取悦男性。艺伎是不能结婚的，她们的形象是纯洁。

“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即将成为艺伎的姑娘是正当年龄的真正美人。结合谷崎润一郎的观点来看她，能看到她的美有着这首诗里的韵味。

而且姑娘浸淫在风月之地，才能“竟像成熟女子那样妩媚，仿佛已经勾去了几十个男人的魂魄”,才能暗藏画上两个玩弄男人的女子的性格和风情。

清吉的刺青有神奇的魔力，能使姑娘展现真正自我。姑娘心底埋藏着成为妹喜那样魅惑并且以男人为战利品的女人的想法。艺伎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如此恶女的职业，取悦男人时何尝不能被男人取悦呢？

艺伎这一产生于十七世纪的职业有一种凄美之感。江户时代，身体美学及“意气”被这一职业严格贯彻。艺伎重视在日常起居、行住坐卧中包含的训练教养及美感价值，以求实现理想的身体美学:身体美色与艺术结合。“意气”某一方面指艺伎的一种带有理想主义的“意气地”矜持，是一种升华了的媚态，也是“意气”的特色之所在。例如有艺伎曾立誓：“名声败不起，轻易不能解衣裙”。

只有学艺多年、即将成为艺伎的姑娘能有“崇高的肉体”，能同存纯洁和魅惑又不淫荡。

姑娘美丽的外表和“恶女”的内心与这一职业相辅相成。

络新妇，本意为“蜘蛛女郎”，是日本传说中可以由蜘蛛化为人形的妖怪，擅长诱惑男子。当男子被诱惑后，络新妇会将男子的首级取走食用。男子是络新妇的俘虏和养料。

此外，蜘蛛的形态有一种妖娆缠绵的美感，和风情美人很相配。蜘蛛吐丝缠住猎物，就像女子引诱男子。而且有些种类的蜘蛛在交配完以后，雌性蜘蛛会吃掉雄性。络新妇蜘蛛刺青在寻常人家的女儿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在艺伎身上，却更显一种魅惑的风情。

芥川龙之介有一个短篇《蜘蛛之丝》，柔软的蜘蛛丝由释迦牟尼放下，连接着地狱深渊与极乐世界。既柔软又坚韧的蜘蛛丝，一端是操控者，一端是猎物或者接受者。

络新妇蜘蛛在姑娘背后。她呼吸、身体扭动时，蜘蛛随之而动。它藏在阴影中。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里写到：“世界上任何事情，它的韵味都藏在阴影里，而不是光线的直接照耀之下”。他赞美阴影，他赞美即将成为络新妇的姑娘。络新妇是姑娘的隐喻。

络新妇蜘蛛在光洁柔美的皮肤上活动，阴暗与优美共存。这也是谷崎润一郎的文字风格。

我认为刺青是灵魂的碎片，经过钻心疼痛和血泪后强硬进入原有的灵魂或者嵌入原有的灵魂使其完整。所以苏童《刺青时代》里小拐在脸上被刺了“孬种”两个字后再也不张扬跋扈；《刺青》里的姑娘在后背刺上络新妇蜘蛛后宛若重生。

另外，《刺青》故事发生的背景是江户后期。按照《日本色气》的观点，江户是一个冲突的时代，经济和文化的冲突产生了一种以肉体为出发点，以灵肉合一的身体为归结点，以冲犯传统道德、挑战既成家庭伦理观念为特征，以寻求身体与精神的自由超越为指向的新的审美思潮。在江户时代后不久出生的谷崎润一郎不可避免受到这种审美思潮的影响。

所以故事里的清吉会想到把自己灵魂刺在姑娘的皮肤上，所以谷崎润一郎让他选择了络新妇蜘蛛。有了络新妇蜘蛛刺青的姑娘对清吉说：“师傅，我已经完全抛弃了以往的胆怯……你将首先成为我的肥料！”

《刺青》是日本唯美主义文学的代表作、恶魔主义美学的萌芽之作。书中每一个意象的选择都有独到之处，值得我们细细探寻。

（一审编辑：严新会）

（二审编辑：谭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