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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琉璃

来源:作者:18级 罗田恬
时间:2021-05-12 18:43:04点击:

午后的阳光曲曲折折穿过窗前那株滴水观音宽大的叶片,安静地落在竹椅中端坐的女子身上,那月白上衣,便也有隐隐的绿萦系着。女子抬抬眉毛,得到允许,方缓缓站起,适度地伸几下胳膊,踱到旁边欣赏起画室里的几幅油画。

画家此刻很惬意地坐在藤椅里,舒展一下疲惫的神经。温和的阳光、古朴的藤椅,甚至眼前的女子,都萦绕着夫人的气息,温婉舒适,悄无声息。眯了眼睛,泻在女子腰身间的阳光似乎使时光流动起来,流着流着,眼前就有十八岁的夫人,正也惊奇地在画室里顾盼。记忆,像从背后斜射进来的阳光,将当初没有留意的微尘映射出来。

画家那时还只是美院的毕业生。为寻找模特完成毕业作品苦恼不堪。父亲从当年插队两载的月潭湾,带回房东留下的孤女,使所有的寻觅就此停止。

这个月潭湾的小姑娘,被画家的父亲送去复读,考上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她所喜欢的地质院。那时画家已凭创作的油画系列“月潭湾女子”一举成名,借这个优势,一步跨入省美协。

那时画家眼里再没有别的女子,面对其他模特,笔下毫无神采。这个月潭湾的女子像枚晶莹剔透的玉,捧在画家手里,还怕或冷或暖伤了她,每次月末回严家,画家坐在画架前的苦恼和无助,甚至那眼神里的祈求,都看在她的眼里。她觉得背后的目光越来越沉,终是辞了工作,成了画家的专职模特,一年后又成了夫人。

夫人很贤惠,知道画家作画时最喜欢什么样的光线,知道他最喜欢的画笔放在哪个画箱里,更知道哪些色彩颜料是画家喜欢用的,甚至许多深深浅浅的紫色静物衬布,也是夫人的眼光,只是当初穿来的月白上衣在结婚前一夜装进箱子后,任丈夫百般喜欢,再也没有穿过。那一次画家问急了,她便幽幽道,穷家破业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珍惜呢,画家被夫人的神情吓住,便不再提起。

想着死去的夫人,画下袅袅婷婷的女子便让画家多了一份心思:“你跟我夫人一样,是最适合做模特的。你们都是为艺术而生的女人,从事其他职业,倒可惜了。怎么样,留下吧?”

女子回头笑笑,没说什么,踱步到另一幅面前。

这是夫人最后一张画像。画家清楚记得,正是夫人三十六岁的秋日,她拿了当年的月白上衣在秋阳下晾晒。院里的菊花刚开过,有零落的金黄散在藤椅上下,夫人稍显瘦弱的身子斜倚在藤椅中,左手托着旧衣,右手抚弄着胸前靛青色琉璃镯,举止间有一抹秋阳般的忧伤。画家并没有太在意这伤感。他站在门边,呆呆看着眼前,几乎屏住了呼吸:零落的黄花,古朴的竹椅,安静的妇人,在秋日晴空下绝妙组合着,幻化出一幅绝世之作。他心咚咚跳着,预感自己将会有更成熟的作品问世,甚至还没动笔,就已经想好了以《秋阳》为题。当他踉踉跄跄拿出画架,举笔在画布上留下第一抹颜色时,手还忍不住抖。断断续续画了十天,定稿后夫人爱不释手。那时她身体已有些病弱,画家顾及夫人的身体,更不忍拂了她的意,使将画挂在她的卧室里。

看着这幅得意之作,画家突然有了兴致,很想在这愉快的午后问一个以前没甚在意的问题。因为他想起当初夫人病着的时候,常常用瘦弱的双手抚弄悬在衣扣上的靛青色琉璃镯,系上、解开。画家就说,何苦来的,难道当初系上就是为了解开?再说,怎么老是系上这种靛青色镯子,为何不是似锦的菊花扣?夫人不说什么,只低敛了眉目笑笑。画家于是不再说什么。

此时想起,便向眼前的女子道:我夫人也是你们月潭湾女子。她走之前,非要我给她穿一件靛青色系琉璃镯的月白上衣,你们那里女子去世有这样的讲究?

女子吃惊地回了头,很迷惑的样子。复又转回去,盯了画框里的夫人细细审视好一阵,转身看着画家沉静地说:我们月潭湾风俗,未嫁人的女子去世,才可以穿戴月白上衣配靛青色琉璃镯的。

画室里好一阵静得出奇。

画家呆呆望着女子起身离去,她脚步里的决然踏碎一室昏黄而安静的阳光。

一年后,画家举行他的最后一次画展,开展时间定在一个秋日阳光温和的午后,画只有一幅——《琉璃,琉璃》:十八岁的夫人穿一件月白上衣,孤独地坐在阔大的红木靠背椅中,双手抚定胸前的靛青色琉璃镯,迷离的眸子中,是深深的痛。

(一审编辑:彭智欣)

(二审编辑:马琳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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