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家里的第一百天，是个吉利数字。经冬又历春，我也和草儿鸟儿一样“抬”起了头，有了“复苏”的迹象，又拾起了背诗的爱好。桌上一堆书摞着，随手捡起一本《苏轼词集》，靠着椅背摇头晃脑地念：“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吃饭，读书，运动，睡觉，规律而健康，当然还有偶尔的思考。最初的焦虑感过后逐渐接受现实，适应了过于惬意的生活，乐不思学校。手机播放器比mp3还要方便，按记忆里的歌词找到小学音乐老师教的《三月三》却发现旋律完全不一样。她的指尖在黑白键上飞舞，全班合唱一遍又一遍。琴声穿越时光再次飞到我的耳边，可她的样子却已模糊不见。

从前的春天大多在学校度过，望着四角形的天空愁闷，发呆。曾在无数个春夜爬上无人的顶楼，似乎只要跳起来就能摸到星星，那时豪情壮志装满怀——前程似锦，金榜题名。却不能喊出声，这不是自家屋后的旷野，豪气顿时散尽。下楼的时间足以让人平静，回到座位上继续跟几何战斗——只有赢了才能继续做梦。桌上的牛奶杯又被不看路的男生打碎，不想换成塑料或者不锈钢，也不跟他计较。这个时节各种生物都开始躁动，小狗发情，蜜蜂追赶，蝴蝶翩翩，那些调皮的男生的脸也变得顺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春天。

去年这个时候我和朋友们在筹划人生中第一次不和爸妈一起的旅行，目的地是今年受难的武汉。老绿皮轰隆隆运转五个小时终于将一车人带到终点站，我靠着借来的小板凳在车厢衔接处迷迷糊糊挨过一通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若有若无的食物香，还有充满整趟火车的兴奋感，都被无限放大。春风从各个缝隙钻入车厢，不柔和，只叫人打颤，车轮碾过轨道的摩擦声和玻璃的碰撞声扰人清梦。热干面比高中校门对面的好吃，花生酱居然也没那么讨厌，武大的樱花过了盛开的时候，但东湖的柳还在为我们等候。留卷发穿绿色格子裙的我被拍成照片存进手机相册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用来怀念。

此刻，坐在电脑前的我，心思已骑上单车，有桃花指路、斜照相迎、蝴蝶作伴、江水为邻，见袅袅炊烟，闻唧唧鸟鸣。我想我应该牵一只风筝，在河边撒野奔跑，惊动地下的虫子和水里的鱼，让它们看看外面的世界多美妙。被笑着教训说“越活越回去”也不生气，没有谁规定二十岁就不能享受速度和自由，大自然不会跟人类比年纪。想象一下机车在城市的道路上开到一百二十迈，灯红酒绿都抛在脑后，双手抓紧放荡不羁的帅气问题少年的衣角，风从耳边挂过，只听见马达和心跳声，我愿意沉浸在这令人激动的叛逃里。我想，下一次要带上滑板，用卫衣和牛仔裤伪装自己，混进小孩儿们的群里跟他们比上一比。

今年春天我不用依靠日记本发泄晒不到太阳的郁气，趁着偷来的时光，爬上山坡摘蕨菜，踩在田边挖青蒿，去油菜花田捉迷藏。阳光穿过天井落在镜子上，镜子里的人痘痘长了还消，短发变成长发，模样变了不少。门前的公交车又换了外壳，红白相间，仿佛回到了九十年代。司机也不是熟悉的面孔，叫一声爷爷就能免票。“乱穿衣”的时节让我差点忘了，近十年最晚寒潮即将到来。枯木催新绿，林梢一夜舞，春雷，风雨，整夜不停歇，也许明天早晨，我还没来得及问“桃花依旧否”，就发现窗外绿肥红瘦。

偷来的时光总要归还，能做的只有“行乐及春”“诗酒趁年华”，以为放走了冬天的尾巴就可以摸到春天的头发，她却如小儿戏耍，飞驰而过，拽来夏天的他。

“卖了杏花挑了菜，春纵好，已无多。”

（编辑：于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