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倾泻,地上流光斑驳。有一人在古松下端坐着,乌丝轻绾,长眉入鬓,当真称得上是丰神俊朗。石桌上放着一把檀木古琴,骨节分明的手指于琴上轻抹慢挑着,一曲《风入松》靡靡而来。
忽有一人踏风而至,青丝翩然,亦算是俊美无双。扶琴之人却连眸也不抬,来人也不见怪,径直走到他身旁坐下。
“嗣宗兄。”一曲弹罢,嵇康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含笑看着身旁的人。
阮籍微微颔首,缓缓开口:“近来无甚公事,故来拜访叔夜。”
嵇康闻言,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从桌下拿出一坛陈酒两个陶碗。酒塞方启,酒香便扑鼻而来,他闭眼嗅了嗅,轻声道:“嗣宗兄今日来拜访嵇某,恐意不全在拜访吧。”阮籍朗声笑了笑,却没有言语,只是端起碗饮了一口酒。嵇康也不再多言,低头又是一曲《长清》。
一曲又罢,阮籍轻叹一声,语气里有些无奈:“叔夜,你这恣意疏狂的个性何时才能改得?”嵇康心中了然,阮籍此次来,有一半缘由是因为他得罪了名门出身的钟会。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影响颇大,阮籍肯定也有所耳闻。
阮籍素来谨慎,处处避祸,不似嵇康那般言无拘束,此刻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对嵇康道:“叔夜,钟会在廷中如鱼得水,恐日后会加难与你。”
“若因一个钟会,坏了嵇某此生名节,不值。”嵇康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自己斟满后又将阮籍的碗斟满,又道:“君子和而不同。”
阮籍想起山涛曾写信予嵇康,想荐他为官,嵇康得知后便大怒,还与之断绝交往,而自己在朝廷上做官,他倒是对此看得很开。“我自然是知你的脾性,只是钟会是司马氏心腹,当初司马氏想拉拢你,你却又不肯苟合,只怕此次……”嵇康见他默然不语,又道了一句:“守得名节,死也无妨。”
听闻此句,阮籍心中一颤,他又何尝没有傲骨,朝廷上那些人,就连嵇康的哥哥,他都以白眼相待。他虽然为官,才气亦名冠天下,却不肯为司马氏出谋划策。只是要他如嵇康这般死守名节,他定然做不到。
后来嵇康终究是输在了狂傲上。
那日嵇康戴着木枷,手上和脚上的铁链随着囚车的颠簸击出声响,白衣残破,血痕斑驳。嵇康一脸淡然,未动声色。
囚车突然停下,嵇康这才听见周围的喧闹声,他抬眼望去,三千名太学生齐齐而立,向朝廷请愿赦免他。
这时官员也快马加鞭而来,高声大呼:“朝廷传来旨意:维护原判。”人群中叫的叫嚷的嚷,嵇康还隐约听到了抽泣声。
他突然想起一位古人教他的《广陵散》,曾有人想学,他不肯教。他请哥哥拿来古琴,信手撩拨,琴音清冽,其间寒凉直渗入骨。
“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
一字一句,响彻云霄。
嵇康死后,阮籍仍做官。
只是他再也不青眼看人,或睥睨,或白眼。
人问他原因,他斜着眼道:“叔夜逝后,红尘之中再无一人值得我青眼相望。”
2018级 文学院八班 蔡诗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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